未央睫毛轻颤几下,敛起的眸光,遮掩住一切情绪。
见她不语,苏七酒唇边笑靥淡了几许:“听闻今夜皇上留宿瑶华宫了。”
“嗯。”未央漠声应了,因为苏七酒曾是与自己随行的军医,所以说话也从不对她拐弯抹角,幸而他上次游历寻药,才免于那一场战争。
“你不会还在介意落水一事吧?”苏七酒忽而问道。
未央一愣,但很快收敛情绪,又听得他道:“那日看似事发突然,却是一场惊心策划,未央,其实你心里很清楚,皇上救皇甫梦瑶完全是出于无奈,若皇上当时不顾一切的救了你,琼华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云汉的。况且皇甫梦瑶的身份过于特殊,她身上不仅流着琼华的血脉,还有陌上的血脉,万一到时两国联手,云汉很快将成为众矢之的,你明白吗?”
“是啊,他无从选择,所以,即便我当日死在激流中,亦是命数。”未央一声苦笑,没有人会懂得,冬日的冰流是如何冰冷刺骨,她沉入水中之时是多么恐惧。
“你不会死的……”苏七酒复又解释,但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未央阻止了:
“你不用说了,就算是没有那件事,我跟他的缘分也尽了。”事隔多年,怎样的解释都苍白而无力。
因为结果已无从改变。云逸川娶了皇甫梦瑶,也救了皇甫梦瑶,却弃她而去。
马车一路摇晃在夏府的门前停住,苏七酒将一只白色瓷瓶塞在未央手中:“一日两次,一次三颗,温水送服。夏府我就不进了,反正你只要乖乖的服药,就无需我操心。”
苏七酒的话说完,挑开车帘跳下马车。待未央下车后,已经寻不到他的影子,脚下抹油,那叫一个快啊。
未央刚进府,还不曾走远,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际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她倒是有几分熟悉,待她刻意躲起来时,看见朝府门外走去的两人,霎时一愣。
真是不想要来什么就偏来什么!
梁家那位牙尖嘴利嫡出的梁家二娘子此刻正与夏承恩往府门外去,嘴上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虽然没有逾矩的动作,但见那椿心萌动的模样,也知是生了情意。
未央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又怕这事蔓延到一发不能收拾的地步,毕竟让这梁家二娘子进了夏府,恐是母亲就没得安宁了,好不容易这些日子她才将那对兄妹收拾服帖,到时经这梁家二娘子再一扇阴风点鬼火的,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这般想着,未央便径直朝二人走了过去,见到梁家二娘子对她礼貌性一笑:“二姑娘今日过来府上做客,是探望我三姐姐的吗?”
梁家二娘子没料到她会突然钻出来,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
未央接而道:“那我便放心了。”
这句那便放心了顿时让梁家二娘子摸不着头脑,她总觉得是未央不愿她和夏承恩有点什么关系一般。
话落,未央转头就看向了夏承恩:“承恩哥,你也听到了,二姑娘今日是来探望三姐姐的,你这般贸然的和二姑娘走在一起说笑,怕是不妥。我们这年龄,可该懂得如何避嫌,不要让人看了去,嚼了舌根,毁了人家姑娘的声誉,就不好了。”
未央的这番话让夏承恩一时有些无从反驳,却见梁家二娘子期盼的看着自己,似指望着从他嘴里能说出些什么。
只是当夏承恩一看到未央温笑的眼神凝在自己身上,便不知要说什么了!因为他明显洞察到未央弯月似的眸子里带着犀利的目光。
未央知道,夏承恩出来是想送梁家二娘子,淡声开口:“这天色不早了,二姑娘就早些回去吧!免得梁府的人担心。一路上,我会让下人跟随,直到二姑娘安全的到达梁府。”
梁家二娘子咬着牙看向夏承恩,只见夏承恩刚要站出来,便又听未央说:“承恩哥,别忘了我刚才的话,二姑娘正是设防的年龄,走太近,不合乎情理。”
其实未央的这话已经很明显,这回,夏承恩都没来得及反驳,梁家二娘子就已经气匆匆的提着裙摆离开了。
夏承恩连忙要追去,未央却悠悠的道:“站住!”
夏承恩怒目而视的回过身,瞪着她,未央也不在意,将话挑明了说:“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前提是,你若真想娶她,就另立新宅。
索性这梁家在陵安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商人,另建一处新宅,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如果是真心的想嫁给你,自然会同意你的提议。”
夏承恩将未央的话记在了心上,但还不曾说分家,夏府能分他些什么的话,未央已然转身离开。
梁家二娘子若是不同意,那她的目的便是再明显不过,攀了官家好做事。
想必夏承恩即便再蠢,也能明白过来。
夜,虽已入深,王氏房间的灯依旧亮着,窗格倒映着王氏坐在窗前的暗影。
她之所以坐在窗前,完全是因为未央回海棠轩的路会经过明月居,所以她定是能看见她的。
王氏看到未央回来,急忙的便走了出去,温声询问:“终于回来了,瑶妃没为难你吧?”
“没有。”未央淡淡摇头,对王氏道:“天不早了,娘还是早些去睡吧。”
王氏有短暂迟疑,眸中一闪冽然幽光,斟酌一二,还是不放心的问:“姝儿,你老实说,瑶妃宣你入宫,不会是只与你品酒叙旧吧?”
未央跟着王氏身后步入了房间,如画进来斟了茶,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将房门一并带上。
未央白皙的指尖捏着茶盖,撇过浮面的叶片,浅饮一口后,嘲弄的笑:“试探我是否进宫的,却不想被皇上撞见,呵,简直是一场闹剧。”
王氏禁不住又问:“难道没说什么?”
未央冷冽的眸微黯,只以为王氏还不知,随口道:“深宫寂寞,她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
王氏摇头失笑:“说到底,瑶妃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本是贵妃,却被人在庶出的名分上做文章,才被迫屈居妃位,但这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姝儿要多加小心才是。”
“娘,我知道。”未央冷然的笑,片刻后,才又道:“或许,位居妃位,那也正是皇上的意思。那个位置,他大概是要留给某个人的。”
王氏执壶的手突然一僵,而后是微不可闻的一叹:“你都知道了?”
其实这消息,王氏也是从公主那里得知。
未央勾起唇角,反问道:“母亲认为我该知道什么?”
王氏不语,定睛瞧着她,试图安抚:“她在宫中那般久了,不过与瑶妃一般,如今就算是生了皇子,那个位置也未必是她的,姝儿,可别多想。”
未央神色略有嘲讽的笑意,缓缓道:“母亲又何必为他说话,那个位置究竟是谁的,我不在乎。”
她想她在乎的,不过是那颗心。
王氏叹了口气,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明眸闪过惊愕之色,片刻后,才恢复了平淡:“太妃寿辰将至,想必那孩儿到时也满月了,宫里务必是会大办一场的。”
“与我无关。”未央冷笑一声,表现的满不在意,可心里到底还是不是滋味。
“姝儿,娘亲也想这件事与你无关,可终究你身为她的嫔妃,这样的宴会,你不得不参与,不然难免会惹来闲言碎语,或许皇上便会借着这次你入宫的机会……”
王氏的话没有再说下去,未央大概也了然,或许这次进宫,想再出来,就难了。
未央紧皱着眉心,若有所思,那道空白圣旨,她究竟该作何选择?
长久的静默后,王氏才低声的丢下一句:“姝儿,你若真的想好了,便知道要早做打算,天色不早了,一日奔波,你也回去歇息吧。”
“嗯,孩儿明白。”未央对王氏福了福身,便走出了明月居。
一晃数日,未央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昨夜秋日里下了一场大雨。
次日清晨,秋高气爽,天也晴朗,未央命人将贵妃榻搬到了园子里,她靠在软榻上,看着梦丫头与几个相龄的丫鬟在园中嬉闹着。
温温阳光无端的晃了人眼,未央微弯了唇角,那一笑天然而绝美。
这才是她希望过的生活,平静而又安详,她希望一生便是这般无忧无虑,没有皇权争夺,更不会踏过层层白骨,至高的权利是用鲜血染成的,她不想靠近,一点也不想。
“小姐!”梦儿在不远处脆生生的喊了句,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些撒来的雨水。
未央一笑,翻身而起,稳稳立于一旁,雨水划过肩上披风,扬扬洒洒,飘散在冷风中。
“小姐,你果然又在发呆,反应慢了半拍呢。”梦儿跑过来,笑盈盈的说。
“胡闹!”未央轻斥,却丝毫没有怒意,因为她们从小就是如此。
“小姐。”此时,桃红由远及近而来,俯身道:“小姐,秦将军求见,正在偏厅等候。”
梦儿在旁眼睛一亮,藏不住喜色,故而问道:“他来做什么?”
未央睨了眼梦儿,颇为无奈的说:“想知道他来干嘛,跟我去看看不就是了,如果是正事,那可别怪我扰你们在一起。”
梦儿红着脸的低下了头:“小姐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
未央笑了笑,她心中只希望这丫头能得到幸福,随后便带着她一起去了偏厅。
“四姑娘,近来一向可好?”秦墨寒坐在偏厅中,见未央前来,起了身,至上次公主一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又是数都数的清,即便是见了,也不过点点头。
未央淡然而笑,见他起身相迎,一点不摆架子,不由得觉得这兄弟,没白交,秦墨寒如今怎么说也是手握二十万大军,可是深受帝王重用。
未央在一侧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青花茶盏,饮了一口驱寒,而后道:“秦将军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秦墨寒拱手而笑:“四姑娘客气,上次一别,我可是托你的福,陪着你家的大伯父在养心殿前跪了整整一天,怎么?都不想解释解释?”
未央咧了咧嘴,适才明白什么叫做秋后算账,这都过了十来日了,他才前来。
不过上次公主那事,她也是后来从夏薇那里得知的,公主失踪,后又在寒山寺遭遇危险,这笔账,云逸川全算在了夏文冲和夏世嘉以及秦墨寒的身上,他们可算是无端背了锅。
不过好在未央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夏家的风头也终于不再那么盛。
秦墨寒见未央不语,才又肃然的道:“三日后我便要启程边境,今日特来向四姑娘辞行,我已在得月楼定了位置,不知四姑娘可否赏脸?”
说完,他的目光便在梦儿身上游走。
而梦儿听后,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久久都不曾反应过来。
未央也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就这么突然,只他已然这么说,这个脸面,她是不得不给的:“秦将军盛情,我自然不会推拒,但老规矩。”
秦墨寒爽朗一笑,立时一口应下。
未央拉了拉一旁还不曾回过神色的梦儿,直接先是回了海棠轩换了男装,而梦儿一直闷闷不乐,包括再次看到秦墨寒也是伤神的目光。
一刻钟后,夏府门前两辆低调的马车一路经过市井闹市,纷纷攘攘。
未央掀开车帘一角,她自幼在京中长大,只是认得这并非去得月楼的路。马车摇摇晃晃,最后在京城第一楼——天香楼前停住。
未央故作吃惊的问道:“不是得月楼吗?怎么来了这里?”
秦墨寒甚为无奈,他不过是受人之托,但离开却是真:“你也知道,我们现在一聚,是多难得的事,来这里也是不必让人猜忌。”
未央亦笑,眸中冷光一闪而过,似端倪出什么,但也并未揭穿,只道:“听说天香楼的姑娘,个个都是仙女下凡,倒是让秦将军破费了。”她尚未说完,已被一个迎出的姑娘扯了进去。
“公子好生俊俏呢?今夜让奴家陪你如何?”
“公子,奴家敬您一杯。”
“公子,今夜良辰美景,奴家弹奏一首《媚君欢》为公子取乐?”
……
而雅间之中,实际上并未有一名红尘女子,未央如同往常一般的走进去,只是跟在她身后的梦儿从头到尾都郁郁寡欢。
未央自是懂得这分离之苦,本想劝说,却又觉得这些话或许更应该由秦墨寒亲自对她来说。
此时,她心中好奇的却仍是说好的得月楼,为何改成了天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