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渐短,夜风袭人,石路两旁的居民房里透出了温暖的光芒。秋已深,凛冬即将来临,威尔不知道这个国家在战争中还能挺过几个冬季。双方继续保持僵局的话,摄政王一方会先一步土崩瓦解,他们现在完全是在消耗王国太平那几年的余裕,迟早会油尽灯枯。
听说西部丘陵的矿场在十几年前就废弃了,失去自产煤矿的塔斯尼斯正逐渐向其东面的诺佐玛尔王国俯首称臣。如今的摄政王是国王和亲王庶出的弟弟(即上一代国王的私生子),国王海德在临死前授意哈托尔成为摄政王必有其深意;与之相对的,亲王塞内斯则挟持了未成年的王子,打着正义的旗号封锁了物资路线,逼迫摄政王下台。
若说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没有私怨那是不可能的,想必这个国家的群臣们在做抉择时也艰难无比。选择追随摄政王是一条艰辛的道路,西部丘陵是否还有矿产资源依然是未知数,如果没有,那么即使打倒亲王取得胜利也是毫无意义;反过来选择追随亲王也不见得多明智,这场战争的结果显而易见:除了王国的人口和劳力被削减外,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加快了塔斯尼斯成为诺佐玛尔附属国的步伐。
说句老实话,威尔很清楚自己仅仅是名独行佣兵,不受任何组织束缚,也不为任何组织效命。两个月前来到这里,他只是为了见识一下养父手记中的北海夜景,却没想到这个国家的内战双方僵持不下,况且在了解情况后任何一方他都不想加入,虽说肯定有钱可赚。他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原因就是莉迪亚,这个涉世不深、满腔热血的女法师救过他的命,而且想凭自己的力量来拯救这个国家的苦难民众。
莉迪亚是出身于贤者之塔的法师,并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高塔议会的成员了。威尔知道莉迪亚远比自己优秀许多,但这并不代表她的想法就会比自己更加成熟合理。威尔曾经从过军也参过战,对于战争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
莉迪亚看到的只是民众在战争中所受的苦难,出于自身的正义感向他们伸出援手;威尔则清楚,所谓战争,其本质就是让穷人家的孩子为权贵之人和富有之人的利益拿起武器相互厮杀。作为一个外乡人,威尔根本找不到为任何一方战斗的理由与意义。
只要战争还在继续,民众就一直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威尔心想,如果不离开塔斯尼斯,自己和莉迪亚迟早会卷入这场内战,被迫选择一方。既然无力阻止战争的发生,那就只能让战争尽快地结束。
夜空中的半月洒下一片苍白色的光,这凄凉的颜色仿佛可以射穿人心。威尔停下脚步举头望去,想起关于苍月“瑞尔莉特娜之眼”的神话故事。神后莱恩莉特娜是爱与森林之神,也是至高神达尔斯德林的妻子。然而,她的另外一个神格却是黑暗与憎恨之神,冥后瑞尔莉特娜,掌管着死灵,制约着恶魔。苍月便是她堕落一面的象征,每当黑夜来临,冥后之眼就会悬于天际,冷冷地监视着凯恩德尔的大地。它散发出的力量封印着地上世界与深渊世界的通道,所以恶魔只能趁着无月之夜逃到地面上来蛊惑地上世界的生灵们。
当然,这些故事现在已然成为神话传说,只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以及吟游诗人们的琴声里。毕竟,千年来鲜少有人可以有幸--或者说不幸--亲眼目睹来自地下世界深渊的邪恶生物,对此抱有兴趣的人大多也只能从相关记载附录的图鉴上了解他们的长相了。
威尔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自己,他知道那是女法师跟了上来,所以他回过头,看到嘴角上扬、正仰视着自己的莉迪亚。
“一起散步吧,我正好想去那座小教堂看一看。”看到威尔一脸的疑问,莉迪亚一边解释,一边推着他的后背,“快点,别磨蹭了!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可不想去打搅进入梦乡的难民们。”
“又要开始向穷人们分送你制作的药剂了么?”威尔用抱怨般的口吻说道,“每经过一个地方你都要这么做,这简直是强迫症的表现!”
“只是送给生病的穷人们,而且我还给孩子们带了糖果。”莉迪亚立刻反击,“如果没有这份强迫症,你早就成为食人魔的美餐了!”
“要是我有你制作药剂的那份手艺,大概就不会每天都要靠刀头舔血的工作来维持生计了。我会开上一家药店好好赚上一笔,接着娶个老婆,最后送我们的孩子去贤者之塔或者哈德乌学习……”
“别像个任性的孩子说那样赌气般的牢骚话,难道你是想讨要额外的零花钱么?”莉迪亚笑嘻嘻地摸出两枚银币,将手举向威尔耳边,用手指摩擦它们使之发出声响。她知道威尔只是嘴上说说。
“你才是,别像是年长的女性一样教训我。”威尔撇撇嘴。
两人就这样一路斗着嘴,沿着街道来到了镇西的小教堂。不得不说,它的确是一所“小”教堂,但信徒们从不会挑剔心灵的庇护所。上了白漆的外壁已经被雨水风沙浸出许多茶色的龟裂痕迹,可以看到局部位置的墙皮已经被干燥的气候所影响而大片剥落,大量的爬山虎覆满了阳光可以照射到的几处墙壁;屋顶的暗红色瓦片像腐败鱼尸上的鳞片般残缺不全,高耸的钟楼高达五十诺尺(1诺尺约合30厘米),隐约可以看到那青铜钟身上挂满了蛛网;在屋脊上还能看到竖立着的生锈双翼铁像随着北风的吹拂微微摆动,喻意着天使将赐福此地。
不难想象,在几年前,在这座教堂里还居住着圣职者时,小镇的镇民们在礼拜日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向神祈福。那时这座教堂一定被修缮得很整洁,不会像现在这样潦倒不堪。
教堂的周围搭满了棕色或灰色的帆布帐篷,让人难以靠近,可见这附近遭殃的村子着实不少。有些帐篷前燃着几簇光火,那是难民们用来取暖的火盆。威尔与莉迪亚走近他们时,发现围在火盆旁的难民们几乎都穿着勉强可以御寒的旧衣,看到接近的陌生人,他们面无表情地施以注视,眼中满含警惕之色。
莉迪亚向他们打听卡米村人的帐篷搭建在哪里,却没有得到答复,直到威尔看到那名叫做艾达的哑女。艾达提着一个装满了野蘑菇、麦麸和草药的篮子,当被两人叫住并提出请求后,她迟疑了一下,用手势示意两人跟着自己。
他们走进了一顶大概能容三人入住的帐篷中,帐篷中心位置悬挂着吊炉,下面用河滩碎石垒成了一圈炉灶,两侧则是两张简陋的床铺。当三人走进帐篷时,沙哑虚弱的少女声音从其中一张床上传来。
“艾达,是你么?我好像听到了其他人。”
哑女无法回答,她只能走上前去捧起少女的手。
“你好,我们是刚刚来到这镇子上的旅行者。我叫莉迪亚,这是我的同伴威尔。你是卡米村的村民么?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是的,我是村长的女儿,我叫艾丽萨。”艾丽萨看上去不会超过十八岁,和艾达年纪相仿。
双方自我介绍后,莉迪亚问起卡米村被烧毁的细节,但艾丽萨并不是很清楚。根据她的描述,凯文和他的兄弟会在卡米村逗留了很长时间,他们把从北方要塞奈哈德中偷出来的补给品分发给村民们,并且赶走了一群以敲诈恐吓为手段来欺压村民们的恶棍。
艾丽萨的父亲,也就是卡米村的村长对凯文和他的兄弟会成员非常热情,央求他们继续驻留在村中。直到有一次,兄弟会的成员在附近遭遇了一伙强盗,他们消灭了强盗并且带回了一个很奇怪的生物。
两天后,一伙装备精良、实力不俗的强盗袭击了小村,村民们在凯文的帮助下躲进了一处废弃矿井的地下。等一切结束,村民们被重伤的凯文告知他们的家园已经被烧毁,他带着村民们逃往纳柏镇,然后自己却被镇上的守备军逮捕入狱。
艾丽萨的父亲在矿井中躲藏时染上了某种疾病,在逃到镇上后的第一天就过世了。糟糕的是艾丽萨被他的父亲传染了,幸好有哑女艾达的照顾才没有步她父亲的后尘。
莉迪亚问起那个奇怪生物的样貌时,艾丽萨是这样回答的:
“那个生物被关在笼子里,上面盖着厚厚的帆布,只有凯文和兄弟会的人才见到过。不过有一次我撞见凯文在和那个生物说些什么,那个生物的声音听上去很像是小女孩在说话。”
这样的形容让莉迪亚皱眉思考了一下,然后她转而询问起艾丽萨的病情。从她叙述的症状上来看,她生的是疫病,可莉迪亚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那并不是普通的疫病。莉迪亚从长袍中取出一瓶药剂,教给她一次服用的剂量后对她说,她的病在五天内就会好起来。
提到凯文,艾丽萨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凯文在被捕后,村民们并未为他求情,甚至有一个青年村民认为凯文才是导致他们失去家园的凶手,他极力煽动卡米村的村民要求镇长对其施行处决。如果艾丽萨的父亲还在世的话,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能去打些水来么?我需要用干净的湿毛巾敷在艾丽萨的额头上,她喝下药剂后会有些发热,那样能让她舒服些。”
听到莉迪亚的吩咐,艾达点了点头走出了帐篷,而威尔也跟了出去,这样的力气活只交到少女艾达一人的身上,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威尔先生,可以麻烦你帮我一个忙么?”艾丽萨轻咳了两声。
莉迪亚冲着威尔点了点头,无奈的威尔只好应允。
“悉听吩咐,我的小姐。”威尔故意一本正经地弯下腰,将手臂横在胸前,向艾丽萨施了一礼,这逗得少女露出了微笑。
原来,艾丽萨有一只名叫莫莫的雷鼻犬。这只雷鼻犬对她来说就像是家人一样,是她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当艾丽萨的病情重至无力下床后,莫莫每天都会溜到镇外。直到太阳下山,它就会准时回到主人的身边,它总是能为主人捕来野鸡野兔一类的小动物。
可今天它没有回来,直到现在也没有。于是她想请威尔帮她寻找。当莉迪亚问起为什么没让艾达去寻找时,艾丽萨解释:艾达要去酒馆里演奏,用赚来的铜板到镇上店铺换些草药和食物回来。而且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莫莫对艾达一直很服从,甚至畏惧,总是想要避开她。
威尔走出帐篷前,艾丽萨给了他一支狗哨。这是一支短小的金属哨子,威尔试着吹了一吹,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看来它发出的声音波段也就只有狗和一些其它动物可以听到了。
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狗哨,一边向着距教堂最近的那口水井走去,威尔看到艾达双手正抓着摇杆,转动架在水井上的辘轳将打水的水桶拉上来。发觉雇佣武士靠近,艾达转过头来,示意不需要帮忙。可威尔还是抓过了摇杆,轻轻推开哑女然后单手就将水桶提了上来。
在返回帐篷的路上,威尔双手一左一右拎着两只水桶,完全没有让哑女插手的打算。本来想问艾达一些问题,但是想到对方根本不会说话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到两人回到艾丽萨的帐篷,威尔才放下两只水桶,说了一句“我去把你们的宠物找回来”便转身离开。
威尔把狗哨叼在嘴里,时不时地吹上一下,向着镇子西面的出口走去。其实他觉得那只名叫莫莫的雷鼻犬在镇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许它在外出捕猎的时候反被猎户设下的陷阱困住了,也许碰到了一些可以干扰它感知的事物迷路了,也许……威尔不知道,也许被一群饥饿的野兽当成了猎物,或者甚至是被一群饥饿的难民当成了晚餐。
虽然并未抱着可能找到那只雷鼻犬的侥幸心理,威尔却还是要去寻找。这无关结果,威尔总不能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告诉艾丽萨她的狗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吧?
“喂,那个亚隆人!”把守在镇子西口的卫兵队长在威尔接近前便叫住了他,“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晚还在这里乱逛,想惹麻烦么?”
威尔停了下来,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一枚附了魔法的白钢徽章。这枚徽章上烙着剑斧在盾牌中心呈交叉状的图案,在夜里微微散发出的灰色光芒十分醒目。这是佣兵行会派发的徽章,用以证明持有者是一名正式的佣兵,方便持有者在大陆各国通行。徽章上附有与佣兵绑定的鉴别魔法,一旦与徽章绑定的佣兵死亡或者徽章距离过远,徽章上的魔法便不会发出魔法光芒。
佣兵是这个世界上较为特殊的行业,他们不为自己的民族或者国家战斗,他们只为出钱的雇主卖命,所以不会受到任何国家的保护,佣兵行会则会为佣兵们提供基本的保护与管理,包括处理佣兵和雇主的纠纷,佣兵和王国势力的纠纷以及佣兵同行间的纠纷。对于罪大恶极的佣兵,行会也会派出被称为“补牢手”的人员进行追捕处理。
威尔亮出他的徽章,表明了自己是合法佣兵的身份。他之所以不把这东西挂在身上,就是因为在夜间,这种东西会暴露自己,在佣兵执行某些类型任务的时候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出镇,为我的雇主找到她的狗。”
“对不起,这可是战争时期,镇长明令禁止镇上的人夜间出行。”卫兵队长皱起他浓密的粗眉毛,“所以我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放你出去,离开这里吧,佣兵!”
卫兵队长用手指敲了敲悬于腰侧的军刀柄,这是一种警告。威尔对此不以为然,他本就不是来惹麻烦的,于是收起徽章转身离开了。看来只能在镇里瞎转以消磨时间,证明自己努力去找了。然后在这段时间里威尔必须苦思冥想出能够不让艾丽萨伤心的安慰话,总而言之,威尔绝对不会告诉艾丽萨,她的狗八成是葬身于某处了。
教堂北方是废弃的民房,霍达特强盗曾经洗劫过这座小镇,镇西的区域被他们占领,镇上的武装力量全部集中在镇东死守。霍达特人强攻不下只好选择放弃,他们必须在塔斯尼斯的援军到来前撤离此地,于是完成掠袭行动后他们便将这些民房全部烧毁。
时隔六年,这片废墟并没有被修葺。像塔斯尼斯这样的贫瘠王国,矿业断产后,王国只能通过出售树木的贸易来换取所需的矿物,所以人口逐渐向主城、靠海城镇以及与商业联邦有商道连接的城镇转移,或者跑去西部丘陵的矿场讨生计了。因此纳柏镇的人口和经济几乎不会有所增长,这才导致镇上废弃的民房区至今仍然无人问津。
威尔走进这里完全是毫无目的的瞎逛,虽然他可能找不到活着的雷鼻犬,但如果能幸运地找到那条狗的尸骸,威尔还是会找个好地方将它们埋了,也算尽职尽责了。
这些损毁的房屋里,用来做支撑柱和横梁的木头都已经被烧光了,墙壁上被熏得漆黑无比,布满开裂的缝隙。威尔在这些残败的建筑群中穿梭,百无聊赖地吹起嘴上的狗哨,反正即使这里真的有亡魂,他这样吹也不会惊扰到它们吧。
隐约中,威尔听到了什么东西正在撞击金属的声音,由于距离并不近,所以他刚刚差点因为漫不经心而忽略掉。他立即停下脚步,悉心聆听,那声音却停了下来。威尔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再一次吹起狗哨,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声音的来源,便寻了过去。
威尔一直有个好习惯,他的好习惯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为他省去许多麻烦。比如说,即使穿着金属护甲的轻铠和钢铁胫靴,威尔依旧能够保持极轻的脚步,这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了他的走路习惯,所以即使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那只叫莫莫的雷鼻犬很有可能还活着,这对威尔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惊喜。顺着声音的来源快走出这废弃的民房区了,却在一处过道的地方看到了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声响。
那是一辆用人力就可推动的板车,上面有一只仅能装下一名人类囚犯的铁笼,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着它,并且发出微不可闻的、咕噜噜的低吼声。威尔走了过去,接近了那个笼子,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只与小牛一般大的强壮的雷鼻犬,它的嘴巴被皮带绑起来,裹得严严实实,上面还套了一层厚厚的棉布,所以它无法叫出声,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雷鼻犬是一种大型宠物犬,成年雷鼻犬体重可达四奥石(一奥石约等于三十公斤)。它们的视力为零,嗅觉却远比其他犬类远亲要敏感得多。它们的鼻子灵敏地令人惊叹,甚至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它们不仅能够嗅到微不可闻的气味,还能嗅得到一定范围内物体的温度、人们的情绪、以及嗅到生物发出的电波是恶意还是善意,甚至可以嗅出其他生物根本不知道的某些存在。
笼子的门被铁链和锁头锁住了。威尔并不会开锁,但只要用剑砍断锁链就可以把笼门打开了。他注意到除了这辆载着笼子的板车外,旁边还停着另外两辆空板车,一定是刚刚有人在使用它们装运什么。
威尔将手伸进笼子,抚着莫莫的额头让它安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他听到了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缓缓拔出背后的精钢阔剑,然后将身子靠向了墙壁的边沿,心想如果只是贪嘴的难民,就跳出去吓跑他们,也许能让他们免去一些不必要的跌打伤。
“……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任务了,我们帮你们杀了人,现在又把这些死重的鲸油桶搬到了这里,是时候把剩下的金币分给我们了!”
说话的人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仍压不住他语气中的愠怒。
威尔觉得不对劲,他将脸探出壁外,迎面吹来的微风带来了一阵腥腻的味道,很重的鲸油味!他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们站在一座堆成墙的杂物山旁边,几只装鲸油的木桶已经被用钝器打破,那些鲸油被他们泼洒在了杂物山的脚下。那堆杂物山是难民堆放的公用物资,堆积如山的大多是棉被、衣物、木桶和炊具等用品。
那几个人分成了两拨对峙着,其中两个身披黑斗篷的高瘦人影站在一边,另外五个人站在他们的对面,手持圆锤、樵斧、十字镐、砍刀和草叉,可以看到斧子和砍刀上有着明显的血迹。
“你们每个人都已经拿到了一枚金币,为什么不肯就此离开呢?要知道,成了死人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其中一个穿黑斗篷的人阴恻恻地笑了笑,“你们觉得自己的人头对杀手来说,值一枚金币么?”
说话的人在斗篷下摸出了一把弯刀,月光将刀刃上的寒光映得明亮起来,言下之意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了:现在那五个人的身上都有一枚金币,而五枚金币对于这五个人的脑袋来说可是超值的好价钱。
“你们的头领说,干完这些事情会再给我们每人两枚金币,你们这两个只会指手画脚的无赖,难道想要私自吞下?”
拎着樵斧的年轻人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破口大骂。这两个穿着黑斗篷的人从一开始就只会站在一旁对他们颐指气使,等到自己这边五人被利用完之后,他们还想要过河拆桥。
“真是可笑,你们本身就是一群只会偷鸡摸狗的无赖,居然还敢去指责别人?”另一个穿斗篷的家伙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拉开了手上的短弩,“你们这几个恶棍的价值,甚至比不上那条偷来的狗!”
“兄弟们,他们是在玩弄我们,跟他们拼了!”
握有圆锤、一脸疮疤的中年人貌似是这五个人里的头目,他扬起手中的武器,高喊一声便冲向了两个穿斗篷的人。然而,弓弦弹射的声音响起后,一根弩矢射中了他的左腹,他便痛叫着跪倒在地。
“真是好极了,我终于可以试试这把新刀了!”
手持弯刀的杀手迎着五人疾奔而来,拿着樵斧的年轻人想要阻拦他,他敏捷地向左切步移开,轻松躲过劈来的斧子。弯刀掠过,快而有力地切开没有任何护甲保护的柔软侧腹,接着翻转刀身,回手向对方的脖颈处一抹,鲜血便飞溅而出,拿着樵斧的恶棍栽向一边,倒在地上不住痛苦地抽搐。
弯刀杀手并没有因为击杀而停下脚步,他根本无需确认自己造成的伤害是否致死,他对自己的身手和手中的武器有着足够的信心。面对袭来的砍刀和草叉,杀手稳稳避开两人的夹击,游刃有余地围着他们进行周旋。
威尔观察着那个杀手采取的战术和掌握的技巧,他深知自己的弯刀是轻薄的武器,只对质量差不多的砍刀进行招架,而面对刺来的草叉他多半选择躲闪。那两个恶棍配合的并不默契,而拿着十字镐的那个人一脸恐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杀手很快找到了一个获胜的契机,他躲开刺来的草叉并抓住了它的长柄,施力上举挡住挥来的砍刀,然后弯刀横向切割,剖开了草叉恶棍的肚子。
那把全长只有两诺尺(一诺尺约合三十厘米)的弯刀,刀刃上闪起了一抹诡异的银蓝,这让威尔心生警惕,他知道那光亮代表着什么。这把弯刀是件附魔武器,威尔判断其上附加的应该是触发魔印。
在凯恩德尔的世界里,附魔师们为装备加持的魔印基本分为三类,它们分别是:触发魔印、蓄能魔印以及增强魔印。增强魔印最为常见,也最为实用,这类魔印附加在武器装备上会持续产生某种效果;蓄能魔印则会在武器装备上装载特定的法术,持有者可以通过精神意志来驱策魔印发动法术,因为是瞬发,而使用者根本不必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天赋,这类附魔物品的成本很高,所以价格也都十分昂贵;触发魔印则需要通过某种条件来激活,比如在受到攻击时发动一些法术,所以高级的触发魔印大多数都会用在防具饰品而非武器上。
草叉恶棍的哀嚎声似乎令同伴丧失了斗志,拿砍刀的恶棍想要转身逃跑,但一支弩箭精准地射中他的后心,起码他死的不算痛苦。
“那是我的猎物,狗娘养的!”弯刀杀手对短弩杀手骂道。
“有什么关系,不是还剩下一个么?”短弩杀手气愤地指了指那个早就开始掉头逃跑的最后一名恶棍,对同伴的辱骂十分不悦。
这个拎着十字镐的瘦削男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战斗,眼见同伙在战斗中完全处于被屠杀方,更是让他坚定了转身逃离此地的念头。
弯刀杀手并没有去追那个懦夫,而是站在原地向他挥了一下刀。一道风刃从刀身上脱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逃跑者。那道魔法风刃轻易地撕开了他的粗布衫和他腰背部黝黑结实的肌肉,可以明显听到他被击中时椎骨发出的破裂声,这一击对他造成了致命的创伤。
“下次别再抢我的猎物,要是我忍不住宰了你的话,可别怪我!”
抬手用武器指向正给短弩上箭的同伙丢出这句话之后,弯刀杀手悠然地走向受伤倒地的那个刀疤中年人。
“……混蛋,你们这样做,以为工会会对此不闻不问么?”刀疤中年人半跪在原地,脸上满是因疼痛而流出的汗水,他的声音颤抖着。
“工会才不会对你们这种未获得正式成员资格的废物感到介意。”弯刀杀手抓起中年人的头发,让他的喉咙暴露出来。
就在他正要下手的时候,用短弩的同伙向着不远处射了一箭,那里有个人影正向这边靠近,弩箭被什么给击断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是柄足有四诺尺(一诺尺约等于三十厘米)长的阔剑。
威尔知道要是自己再不现身,就很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留下那个刀疤中年人,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兄弟会的成员么?”弯刀杀手扔下了刀疤中年人,谨慎地望着不远处持剑而立的威尔,“我早就知道这五个唯利是图的市井流氓会将我们的行动透露给出钱的买家!”
就在昨天,弯刀杀手偷听到那五个恶棍私下的谈话,这几个人对他们这些杀手感到十分不满,其中有个家伙还建议把杀手们的行动计划卖给兄弟会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也曾听闻这镇上有一名林田兄弟会的成员负责盯梢,现在他可以好好领教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