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刘科长的采访之后，便是马主任的采访，这两个采访很显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进行，记者不一样，背景环境也不一样。
马主任主要是讲这次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是要解除疫情，还需要几天时间，然后讲了一些市民防治霍乱的注意事项，之后又讲了一些病人和疑似病人如何配合治疗及隔离、政府和卫生部门对密接者生活的安排如何细致妥当、密接者如何配合隔离和检疫、市民如何支持这次疫情处理等等话语，说这次疫情能很快被控制住，是在市民的配合下才有的，所有人的功劳，说得声情并茂，让人很有好感。
不过疫情作为一种公共卫生安全事件，的确需要群众的配合和支持才能做好，不然一个传染源从医院逃跑，或者一个携带者非要跑掉去干自己的事到处传播，这能让工作人员工作量翻很多倍最后事情也绝对做不好。
马主任的采访之后是市政府的领导的采访，杜老师对马主任有很大意见，当即吐槽：“马主任也是把卫计委和市领导的话都说了，这让别人说什么。他不应该多介绍一下咱们的工作吗。”
赵清衡道：“我觉得您倒回去看，在市疾控之前，估计有咱们急传所主任的采访，他肯定讲了咱们做了哪些工作，所以马主任没有办法再说这些了，才说那些讨好的话了。”
杜老师：“……”
两人再去看景衍时，景衍已经没有在办公室，赵清衡赶紧出去找他，见他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打电话。
她刚走近几步，就看到他黑沉的表情，很显然，他是在生气。
除了这个表情外，还有他的声音也很能说明问题，他虽然没有骂人，但语气却非常不好：“刘科长，我们有复核阳性菌的职责，你们根本没有拿我们复核的结果，就在对外的宣传上讲你们的检验结果，要是你们的结果是错的，你要怎么办？”
大约是刘科长说他们的结果保证没错，所以赵清衡又听到景衍道：“是吗，我们得出的结果和你得出的不一样。”
“你觉得是我们错了？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们这边会按照我们的判断出结果，并会在疫情解除之后，将特定阳性样本上送中国疾控做复核。”
刘科长那边大约这才觉得情况严重了，在这时候才些许服软，道：“我们就是怕出错，我们自己做了两次，结果是一样的。”
“要是你们是用Not1做PFGE，存在基因突变导致条带不一致的情况，我们这里以前出现过，在文献报道里也出现过。你可以自己再好好去查查文献。”
刘科长沉默了很久，被景衍提醒后，她自然就没有了之前的信心，毕竟景衍在学术上的成绩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及，而景衍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假。
刘科长的脑筋转得很快，在意识到自己真的可能出了错后，她沉默一阵后就说道：“景科长，你现在在单位吗？我过去找你吧。”
景衍身体站得笔直，这时候侧过身来，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赵清衡，他对着赵清衡轻轻挥了挥手，大约是让赵清衡不要担心。
这才说道：“在，你过来吧。”
挂了电话后，他发现赵清衡依然没有离开，便走到她面前道：“站这里不热吗？”
赵清衡一直知道景衍脾气好，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真的发火，但是，她这时候真想不明白景衍对刘泌这事怎么能这样好脾气，即使自己气到内伤，最后也克制住了。
赵清衡面无表情，目光追在景衍的脸上，她咬了咬下唇，实在忍不住了，道：“师兄，是刘科长要过来吗？”
景衍点头：“对，她现在出门，半小时就可以到了。”
赵清衡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发现自己的自作聪明可能导致了错误，就来找你帮忙解决吗？”
赵清衡并不想说这样尖刻的话，但是看景衍总是以德报怨，就很难受，毕竟连圣人也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景衍这是何必。
之前在杜老师面前，她不附和杜老师，只是不想让景衍孤立而已，其实她和杜老师的想法相差真不太大。
她以为景衍会反驳，没想到景衍笑着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说：“很显然是的。”
赵清衡只觉得被他碰到的肩膀瞬间升腾起了热意，半边肩膀都麻了，之前的气势瞬间就泻下去了，她声音弱下去：“那你要帮她解决吗？”
景衍眼睛眨了一下，“对，只能这样。”
他的双眼皮真双！
赵清衡被他的眼眨得和他对视的勇气都要消散了，只好赶紧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说：“为什么？她一直这样急功近利我行我素，为什么还要帮她？她在想自己之前，难道不该想想所有进行这次疫情处理的人吗？”
景衍轻轻推了推她的背：“这外面太热了，回办公室去。”
赵清衡一点也不想走，她不服气地说：“我不愿意。”
景衍推她不动，又听他说这话，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清衡又表达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不愿意。他们送来的样，是我做的复核，也是我做毒力分析和药敏，我不愿意用我们的结果去帮她。”
赵清衡想也知道景衍要怎么帮刘泌，刘泌在新闻里说了那种话，要是说错了，为了维护疾控系统的声誉，之后当然不能直接说之前给出的解释有问题，只能说经过更多的研究，发现其中一株菌是另一株菌的突变株。
但是后面的结果根本不是刘泌的团队分析出来的，但为了不让刘泌打脸，估计只会让刘泌也加入对结果的分析团队里来，然后就能让她名正言顺地不被打脸了。
景衍大约没想到赵清衡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当即只好站在了那里。
赵清衡，一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平常话不多，并不爱和人争执什么，但是又不会让人觉得她没有主意，把什么事交给她，她都能一遍做好，让人放心。
除了上次在D县食物中毒现场时，景衍从没有见过赵清衡强烈地表现过自己的情绪。
要说起来，景衍觉得赵清衡和自己在性格上颇有共同点。
所以景衍从自己出发，以己度人，要改变赵清衡的想法，极其困难。
而刘泌始终是个外人，景衍不可能为了刘泌来破坏自己这个团队的和谐。
他柔声说：“好了，我明白了，进办公室吧，你不热吗？”
赵清衡被他说得心软，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让景衍为难，她愿意让他高兴，只要能让他高兴，她总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
但这时候，她却和他造反了。
赵清衡犹豫着，想要向景衍说明自己的心迹，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景衍就像能读懂她的心思，说：“我知道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也知道为大局着想，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走吧。”
赵清衡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脾气这么好。”
景衍无奈地说：“因为发脾气不能解决任何事。”
赵清衡道：“我才不这么觉得，要是你之前对刘科长发脾气，她之后做任何事都会掂量一下。你不觉得，纵容是最大的伤害吗？”
景衍看了看她，说：“一个人活到四十岁，就绝不可能再轻易改变自己的性格，也绝不可能轻易听进去别人的建议，要是她听得进去，以她所处的位置，难道她之前的四十年里，没有人教她怎么做事？需要我再去多此一举？”
赵清衡看景衍想得这么清楚，她一时实在无话可说了，蹙眉沉默下来，但依然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景衍只好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真要站这里不动了？”
赵清衡轻轻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喜欢她。”
景衍道：“但你会遇到很多人，每个人有不同的性格，不可能只遇到喜欢的人，也会遇到不喜欢的人。接受多元性，才是理智的人，而只有理智，才能做好科学研究。”
赵清衡无奈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不想听这样的思想课。
景衍笑道：“不过你一会儿不用和刘科长讲话，我和她谈就行了。”
赵清衡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然后说：“算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景衍道：“你这语气，怎么像把我当成了拿我没办法的孩子。”
赵清衡赶紧往办公室去，“本来就是这样。等刘科长来了，杜老师还有得反弹，她才是真把你当孩子！还是自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