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景衍的窘迫并不比赵清衡少，他之前从庄笙的话里有些许意识到赵清衡对自己的心思，但他更多以为那是女孩子闺蜜之间的玩笑。
景衍上有三位姐姐，虽然他和她们并不是同母所生，加之长姊和二姊都比他年长不少，他并没有同她们一起长大，但家中姐姐多，平素总会有些接触，且受些影响，所以景衍对待女孩子，一向是特别温柔有耐心。
虽然和姐姐相处很少，但他的第一个外甥女，何从怡，整好比他小了一轮，他长姐忙于生意，女儿一直扔在娘家，所以就由景衍带着她，景衍因此很有照看小女孩子的经验。
但何从怡不是一般女孩子，她几乎比景衍遇到的男孩子们还要顽皮一些，小时候既喜欢爬树打架，也喜欢拉帮结派，当时邻里之间的很多小男生小女孩儿几乎都是她的手下，经常跟在她身后和她疯玩。
直到长大一些，她上中学转了学，加上学业渐重，且景衍上了大学不再为她收拾惹出来的烂摊子，她才收敛了脾气，变得稍稍懂事一点。
因为何从怡太会开玩笑且没心没肺，而景衍的前女友又太贤良淑女，这两者的差距，让景衍很难定位赵清衡是哪种女生，平时相处，也只是当她是同事和妹妹，没有想其他，所以，未免赵清衡尴尬难堪，他便也没有在意赵清衡朋友偶尔的玩笑话。
但现在有赵清衡亲口说“我喜欢你”这种告白的话，景衍实在无法再想赵清衡那是在开玩笑。
他因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一时间接受别人的告白，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同事兼师妹，他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即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能不伤害到赵清衡，但他骨子里的温柔让他没有出口就拒绝，他也不可能玩弄别人的感情模棱两可吊着人，当然，他现在对赵清衡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便也不可能答应下来了。
他犹豫着，实在不明白赵清衡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毕竟赵清衡只来上班了两个多月，两人也只相处了两个多月，这么短暂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他用了一个大哥哥的姿态，问道：“小赵，你说你喜欢我，但我们又没相处多久，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下倒缓解了赵清衡的紧张和窘迫，喜欢与相处时间长短有什么直接关系吗？赵清衡没有明白景衍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她拿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茶杯低头盯着，并不敢注意景衍，她像个聆听师长教训的小女孩儿，只敢小声为自己辩护，说：“喜欢和相处时间的长短又没有什么关系。”
景衍看着她，赵清衡一头长发，些许碎发从耳畔滑落，遮住了耳朵，她低头的样子，温柔娴雅，和平素精神健旺严谨做事的样子颇有不同。要承一个人的感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情债难偿，所以景衍经常难以推脱他人的好意而不得不去相亲，却并不愿意让相亲对象多在自己身上费心，往往请人吃顿便饭，也就把话说开，或者做普通朋友，或者就完全没有联系了。
景衍并不愿意让赵清衡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他说：“但是，没有长时间的相处，那就无从了解对方，不了解，谈喜欢，其实很空，很难之后相处。小赵，我觉得你并不了解我，你说喜欢我，我很感谢，但是，我觉得你并没有真正了解我，你喜欢的也只是你心里的我而已，我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
赵清衡把目光从晃动的茶水上转移到景衍脸上，景衍的话句句真诚，但是却让赵清衡很难认同，她说：“喜欢就是喜欢，相处是相处，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一样，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肯定不能真正了解对方，所以才需要相处。”
景衍说：“但是，我并没有时间和人更进一步地互相了解，而这更进一步的了解和接触，其实也并不一定是什么愉快的事。”
赵清衡知道他这是拒绝自己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景衍道：“没有为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人和人过分接近了，各种矛盾都会出来，到时候更为难。”
赵清衡说：“人和人相处本来就会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是，肯定有更多更美好的事，让即使难过的时候也会觉得和对方在一起真好。”
景衍说：“可我和你不是同一种人，我没有办法有你这种想法。”
赵清衡：“……”
赵清衡茫然又难过，她想，景衍的确是不喜欢她的，因为没有喜欢的感情，而和她在一起体会磨合的痛苦，那对景衍来说的确太残忍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泪盈眼眶，一脸怔忡，好像世界都要崩塌。
景衍很想安慰她，但他自己知道不能给赵清衡更多遐想，于是站起了身来，说：“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家的确不方便，我会让杜老师每天过来看看你。”
赵清衡怔怔望着他，很想做出一个笑容来说“谢谢”，但她既无法调动脸上的肌肉笑起来，也无法发出声音，只眼睁睁看着景衍换鞋出了门。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人，赵清衡抬手揉了揉眼，茫然地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傍晚时候，到了贵阳的庄笙给赵清衡发来微信，问：“身体好些没有？”
赵清衡：“好多了，我看你买了排骨，就做了烤蒜香排骨，你回来还能吃。”
庄笙：“你还有力气做蒜香排骨？”
“食物的力量是巨大的，除了蒜香排骨，还做了其他菜。”
庄笙嘿嘿笑了两声，回：“景衍留下来吃饭了？”
赵清衡看到景衍的名字，心就开始流血，盯着手机发了至少五分钟待，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在不断被抽离，庄笙见她不答，又问了一句：“他还在？”
赵清衡怕她误会至深，不得不回了一句：“他拒绝我了。”
很平静，平静到总觉得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不是真的。
而赵清衡也的确是这样盼望着，希望中午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她没有对景衍告白，景衍也没有拒绝她。
她整个下午都精神恍惚，不知道是生病导致，还是因为被景衍拒绝后精神受到了打击所致。
但她知道掩耳盗铃并没有左右，只好打起精神做了晚饭。
庄笙大约也震惊于她回答的这几个字的含义，愣了至少两分钟，才回了一句：“你告白了？”
赵清衡平静地回答：“嗯。然后他就拒绝了我，我知道，他对我并没有感情。”
庄笙：“但我明明看到他对你很好。”
赵清衡：“他对谁都很好，但是又是恰到好处的好，并不和谁特别亲近。他对我也是这样。”
庄笙：“你不要这样悲观嘛。”
赵清衡：“不是悲观，只是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我留在这里要做什么？要不我回老家吧。”
庄笙：“回北京？你回去也可以，只是，我要怎么办？你和我一起租了一年房。”
赵清衡被庄笙这话拉回了现实，她冷静地想了想，翻来覆去回忆中午和景衍说的那些话，觉得景衍那话，不是针对自己，他是针对所有人，她不明白景衍为什么会那么排斥和人在一起，以至于越来越在意，她回庄笙：“我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会对你负责。只是我可能要换个科室，总觉得继续在师兄手下做事，会让他非常不自在。”
庄笙：“他为什么拒绝你，也许还有机会呢？”
赵清衡：“但我不想让他犯难，以后再说吧。”
庄笙给她发了两个抱抱的图片，又说：“在这边有三家医院的实验室要跑，我尽量压缩行程，早点回去。”
赵清衡发了个“把我的心捧给你”的图片。
杜老师下班之后来了赵清衡住处一趟，赵清衡请她吃了自己煲的汤和蒜香排骨，又用白砂糖拌了一份西红柿，杜老师吃得非常满足，说：“我本来是来看望你的，没想到反而让你做饭给我吃。”
赵清衡：“都是剩菜，你不嫌弃还这样说，我太过意不去了。”
杜老师道：“咱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嫌弃。”
又说：“今天中午景衍来了你这里一趟，可能是回去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了，一下午都精神恍惚，把没有用的平板都拿去灭菌了，我要用的时候去找，他看到忘记处理的用过的平板，才知道自己之前拿错了。但我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又不说。”
赵清衡很惊讶，她之前总觉得景衍是遇到任何事都能处事不惊的人，没想到会因为拒绝自己神思不属犯错误。
*
因为杜老师确定赵清衡身体没有大碍，不像要晕倒的样子，便不大好意思再去她家蹭吃蹭喝，之后就没有再去她家看望她。
赵清衡也在几天之后回了科室上班，这时候，这年入职的新职员开始进行入职培训，赵清衡也随着他们进行了这个培训。
培训这几天，赵清衡没回实验室，便也没有和景衍相遇，等到培训结束，赵清衡觉得和景衍避无可避了，便第一时间想和他谈谈去其他科室的事。
景衍见到她，对她笑着打了招呼：“你身体好了吧？”
好像之前被她告白和拒绝她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清衡也尽量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已经全好了。师兄，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我们可以去一边说说话吗？”
景衍便随着她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温和地问：“是什么事？”
赵清衡颇为歉意，说：“我来这里工作，想着去其他科室轮转一下也好，可以学更多的东西，也可以看看，到底对哪方面更感兴趣，所以我就想和师兄您商量一下这件事。”
景衍脸上露出很明显的惊讶神色，微微皱了眉，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和，说：“你这样想很好，去其他科室轮转一下，也能对这里的工作有更全面的了解。这件事，你再和连主任说说，他会为你安排。”
赵清衡点头应了是，这时候，病毒科的科长刘雯在走廊上叫景衍：“景衍，连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
景衍赶紧应了，“马上就去。”
刘雯：“你快点。”
景衍便对赵清衡说：“既然连主任叫我，那你和我一起去他办公室，把你要轮转科室的事也说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