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18年7月22日，星期日，凌晨3：05
D县人民医院检验科
检验科在人民医院小楼里，和行政办公室会议室等隔着中间的楼道。
凌晨时分，山里的小县城带着寒意，从会议室出来，赵清衡猛吸入一口寒气，冷得打了个哆嗦。
陪伴了他们一路的上弦月已经落下了地平线，但天空星子粲然，展示着大都市里看不到的美丽夜空。
从楼道阳台往外望去，小县城远处是一片深黑色，近处只有清冷的路灯光。
随着景衍出来的，除了赵清衡外，还有县疾控的吴科长吴梅，另外有一位中年男工作人员。
赵清衡几步跟到景衍的身边，小声问他：“师兄，那位男老师是谁？”
景衍说：“D县属于L市，他是市上疾控检验科的乔科长，叫乔勇。他工作做得不错。”
赵清衡“嗯”了一声后，问：“为什么之前县上去采样检验，市上没有来人支援呢，市里距离这里远吗？”
景衍对她笑了笑，赞扬道：“你这个是个好问题。市上过来大约一个半小时吧，过来帮忙也算来得及，为什么没有来，主要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我一会儿问问。”
吴梅走在前面，停下来等了景衍两步，介绍道：“景科长，他们的微生物检验室是在四楼，生化免疫在楼下。”
一道玻璃门隔开了走廊和检验室之间的空间，景衍没有先进去，停在外面同吴梅、乔勇说道：“吴科长、乔科长，我有话要先问问。”
吴梅知道因为他们采样没有做到万全，之后有什么事，又要追究责任的话，他们这边就特别被动，恐怕一顿批是少不了了。
她赶紧对景衍说：“景科长，你也知道，我们下面人真的很少，工作量又特别大，这次下去采样，我采了几十份，小柳在卫生院实在没采到样，其实这也怪不到她头上，卫生院那边没有留样的意识。小柳现在还在科室里加班做实验室呢。要是有什么事，你可得帮我们说说话。”
景衍道：“吴姐，你先别担心，事情有补救，应该就没有问题，你们有多辛苦，我是知道的。”
转而问乔科长乔勇：“乔哥，你们有人下来帮忙吗？”
乔勇当即说：“我们科室人也少得可怜，除了我，就三个人，有个出去开会学习去了，最近又要做流浪狗狂犬病筛查，另外两个在加急做这个呢。就我下来了，他们县上给我们打电话报告疫情比较晚，天黑了我才接到领导电话说这边出了疫情，我马上就赶过来了，但也只比你们早到两个小时，我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采样完了。”
他们两边都在诉苦甩锅，不过他们的诉苦应该也都是实情。
赵清衡心想现在这样，要怎么办？看了医院情况后，要去镇上现场吗？
吴梅一听乔勇那话，当即知道乔勇话里有话，只要有经验的就能听出来，他是指县上越级上报，完全没有给市上说一声，马上就上报了省上，她当然不想背这个锅，而且她以后还要仰仗乔勇，当即就说：“我是接到通知说出了疫情，我马上就组织人去镇上看了，我以为我们这边领导已经告诉了市上了，原来居然没有及时告诉你们那边，哎，都是我疏忽，我赶去镇上时，就该给乔哥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乔勇既然已经让景衍明白了他并不是玩忽职守才没有来帮忙后，吴梅又在他面前解释了，他也不会让吴梅难看，便接了她的话：“你下次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帮助的地方，马上就会来。”
景衍又问吴梅，采到的样都做了没有。
吴梅谨慎地回答道：“从县上去镇上，我们就要花大半小时，采样又花了些时间，从镇上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们加班把食物样品接了大肠菌群、沙门、志贺、单增，但要出结果，还有几天呢。您知道我们县上没有配快诊的仪器。理化检验那边做了农药和鼠药，我采的三十几份样品里，有三种食物里检出了敌百虫。”
景衍问：“检出的量大吗？”
吴梅：“我不是做理化的，也不太懂，不过听做这个的小刘说，浓度不低。”
景衍微微皱了眉，“既然这样，事后在菜里面倒了敌百虫的可能性其实很高，浓度不低，之前吃菜的人，怎么也尝得出菜味道不对，到了医院这边，也该能检测出来。”
乔勇说：“这事的确有些问题。”
赵清衡突然看到另一边走廊有一个年轻男人在往这边探头探脑，她疑惑地问吴梅：“吴科长，你看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这边，刚才我们出会议室的时候，就看到他在外面，他是你们的工作人员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医院里的这个小楼，行政和检验虽然是在同一栋楼里，但两边是靠着中间两道走廊连在一起的，形成一个“口”字形，另一道走廊和他们所在的走廊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两米左右，对方在另一边的柱子后探头探脑，给赵清衡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而且这是大晚上，要是不是工作人员，谁在这里探头探脑？真让人心里毛毛的。
吴科长疑惑地往赵清衡指的方向看去，但对方已经低着头飞快地跑了，吴科长说：“不是我们疾控里的工作人员，可能是医院的吧。”
“谁这么无聊跟着我们。”
景衍也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对方从另一道中间天桥往前面住院大楼去了。
因为对方并没有做什么事，所以几人便也没再在意，景衍说：“我们去看看检验科吧。”
检验科微生物室留着上夜班的只有一名工作人员，姓李，是一位二十多岁入职没两年的小妹妹。
这位小李医生打着呵欠接待了前来的几个疾控工作人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到景衍，她明显愣了一下，瞌睡分明都减了几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县疾控的吴科长和这位小李医生认识，向她介绍了景衍和赵清衡，又说：“小李医生，景老师有问题要问，你回答一下他的问题吧。”
小李医生点了点头。
景衍问她今天因胃肠道疾病入院的病人采了什么样，之后结果怎么样，她便说：“送到其他科室的样本我不清楚，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有粪便标本和血样。粪便标本直接接了平板，血样做了ELISA。ELISA做出来是沙门。”
“是所有病人样本做出来都是沙门吗？阳性率应该不会有这么高才对。”景衍问。
小李医生马上就有点紧张了，说：“不是所有，有些人还查不出来，结果都在我们的系统里，你们要看吗。”
景衍过去看电脑里的结果，又问：“是只做了血样的ELISA，没有做排泄物的ELISA对吗？”
小李医生点了点头：“因为做粪便标本的ELISA还要先做预处理，而且效果也不好，我们基本上没有做过粪便标本的ELISA，都做血样的。不过我们粪便标本有接血平板分离，明天就能做血清分型了。现在还要做粪便标本的ELISA吗，我们科室就我一个人值夜班，要做的话，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赵清衡站在一边看到小李医生诚惶诚恐，就知道她估计是经常被上级骂，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景衍并不是要为难这个小医生，说道：“你们按照你们的诊断方式来做就行，不用再做排泄物的ELISA。我想问问，所有前来就诊的病人你们都采了血样和排泄物样吗？剩下的样本有保存吗？”
她答道：“剩下的样本都还在呢，吴姐说让我们要把样本保存着，也许上级会来复查，我们就没有处理。”
景衍道：“行，这样很好，我们要所有病人的样本，还要他们的资料，要带走复查，还要做分子流行病学分析。”
对方应了，又愁眉说：“你们是不是要给领导说呀，我做不了主。”
景衍看了旁边的吴科长一眼，吴科长便对小李医生说：“你去叫你们领导过来吧。”
因为发生了重大食物中毒，检验科的主任也留在医院，这时候过来，和景衍谈了谈后，便应下了把样本给景衍带走。又怕自己这里会担什么责任，还和景衍交换了一个微信号，和他说：“我们这里都是按照正规程序治疗的，之前没救过来的那个大爷，实在是他年纪太大了，家人送来的又太晚，送过来我们还没来得及抢救就过世了，判断是出现了严重的败血症。其他人，现在病情都控制住了，就是那个敌百虫的问题，我们楼下理化的确是没检测出来，我们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我们楼下生化室还留了样，要是可以，你们也可以去拿了再去检一检敌百虫。”
景衍说：“只要是按照正规程序处理的，都不会有问题。大家要相信自己的结果。”
景衍过去整理了样本，让赵清衡去整理病人资料和医院给出的检验结果，因为样本很多，用低温样本运输箱把所有样本装好就花了不短时间。
从检验科出来，他们便听到住院大楼里传来了很大的喧哗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怒吼、斥责和哭声就像躁动的火焰，瞬间侵占焚烧了之前的平静。
赵清衡惊问：“住院大楼里出了什么事？”
她飞快地跑过了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