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18年7月22日，星期日，凌晨2：38
D县县城，人民医院。
D县人民医院在前些年搬到了如今的新址，门诊部和住院部在一起，是一座有七八层高的大楼，在这座楼后面，还有另一座小楼，用于行政和检验，小楼和大楼之间以廊道连接。
凌晨之时，整座县城处在一片静谧之中，路灯光照着水泥路面和道路两侧颇新的建筑。车从路上开过，到了人民医院大门前面。
在这凌晨，即使平时人满为患的医院大厅里，也非常冷清。
几个县和市疾控的工作人员此时从医院大厅里走了出来，接到潘主任等人，都面带笑容，伸手握手。
时值深夜，正是瞌睡最浓的时候，但潘主任刚才睡了一觉，这时候已是精神奕奕，和对方的领导们热情握手后，又都互相介绍手下人。
在医院里一间办公室，县上疾控和接诊这次病人的医院领导介绍了这次事件的具体情况，作为来给予技术支持和协助的上级技术部门，潘主任坐在主位居中，景衍带着赵清衡便坐在了他的右手边。这时候所有人都困，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这次出食物中毒的是D县下彭家镇的一户姓彭的人家，彭家的男主人彭家明做50岁大寿，中午在自家办宴席，宴席开席时间为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一点，便有人陆续有呕吐腹痛腹泻的食物中毒症状，到下午两点，多人因症状严重前往镇上卫生院看病，卫生院认定这是一起比较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不敢耽搁，一边收治了症状较轻的病人，一边让家属送了洗胃后症状依然较重的病人前往了人民医院，还给县上疾控打电话汇报了这一起食物中毒事件。
其中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因为本就身体不好，食物中毒被送进医院的时间又太晚，刚到医院没来得及救治就过世了。另外几位老人和小孩儿也病情严重，但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期。
县医院检出病人是因为沙门氏菌感染而致病，但彭家指控邻居杜家和他家有仇，故意在他家的菜里下毒才导致了他家的客人食物中毒，这才是这件事的棘手之处。
到现在，公安机关已经逮捕了杜家的两个儿子，也带走了彭家的男主人彭家明。
医院并未从病人的排泄物、呕吐物以及血液中检测出常见鼠药和农药成分，而在出了疫情之后，县疾控便前往彭家进行食物采样，采样之后，还没出微生物菌型鉴定结果，但是却从几份食物里查出了有机磷杀虫剂敌百虫成分。
敌百虫中毒会有头痛、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眼结膜充血等症状，但体温一般不会升高，沙门氏菌引起的食物中毒主要也表现为头痛、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但一向还伴有一定程度发热。
两者中毒后的症状有一定相似之处，加上彭家一口咬定是邻居杜家投毒，所以医院在最初接到病人时，给病人进行了洗胃以治疗鼠药、农药等急性中毒，但是很快发现效果不显著，加上有经验丰富的医生从症状分辨，以及有检验科的检验报告，并未从病人的呕吐物和血液中检测出鼠药、农药成分，对血液进行细菌学筛查时，检验出了沙门氏菌阳性，医院立即对病人采取了抗沙门氏菌治疗，效果显著，便判定为沙门菌感染。
潘主任问：“疾控从剩下的食物里检测出了敌百虫成分？医院没有从呕吐物、排泄物和血液中检出？”
县疾控的领导回答：“是的。我们从彭家剩的食物里检测出了敌百虫成分，但医院没有从病人身上检出，可能是病人摄入敌百虫的量本就很少，加上敌百虫代谢很快，在病人体内经过几小时代谢，已经排掉了，所以没有检测出来。这大夏天的，本来又是沙门菌感染的高发期，病人又有沙门感染，双管齐下，所以这次食物中毒就非常严重。”
医院的领导说道：“我们接收到病人的时候，病人大多已经都在镇上卫生院洗过胃了，即使他们吃了敌百虫，敌百虫的摄入量应该也都特别低，不然急性中毒，不会经过两三个小时才发作。这可能是我们这里没有检出敌百虫成分的原因，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病人们的确没有摄入敌百虫，那我们当然是检测不出来的。”
潘主任问：“既然是在镇上卫生院催吐洗过胃，那他们在卫生院时候的呕吐物和排泄物，你们没有去采样吗？我看你们这个检验结果单里，没有卫生院采样的结果。”
潘主任这话是对着县疾控的领导问的，县疾控的领导对这事很茫然，做具体事情的是下面的工作人员，对于这种细节，他们可能并不清楚。
他只好赶紧让人去叫检验科的人来。
趁着人还没有来，他就解释了两句：“我们接到镇上卫生院的电话，马上就安排了人，有人来医院这边看情况，有人就去了镇上处理。不过我们人员有限，当时去了彭家现场采样，卫生院那边就没有作为重点。”
潘主任叹道：“你们看，现在这事牵涉到杜家和彭家的纠纷，要是是投毒，这就是刑事案件了，你们这事做得太不细心了。”
县疾控的领导忙不迭承认错误：“是，我是一得到消息就马上来了医院这边，因为这里死了一个人，病情重的也都送过来了，我必须来这里，下去镇上现场的事，就交给了我们检验科的吴科长，她带人下去的。我们这里的确是人少，她那科室就三个人，有个还是孕妇，下去采样任务又重，可能才在卫生院那里疏忽了。”
潘主任明显显出了不高兴，但是语气却并不严厉：“你们下面任务重，我们也知道，但这个事儿没做好，也是事实，要是实在没有采，那就看现在可不可以下去补救。”
县疾控的领导忙不迭应了，县疾控检验科的吴科长叫吴梅，三十三岁，她从外面进来，打了个招呼后，得知领导要问的问题，她马上就面露难色：“我们下去镇上了，我去彭家采的样，我们科室里的小柳去了卫生院，实在是人手有限，小柳刚入职没多久，做这种事没有经验，卫生院呢，他们那里没有留样的意识，病人催吐呕吐物和拉肚子撒尿排泄物都进了化粪池了，根本采不到样。”
景衍和吴科长吴梅比较熟，吴梅是前两年在S城的医科大学上的在职硕士，她的硕士论文课题和景衍所在的微检所细菌科有合作，她在景衍那里做过几个月实验，她毕业回了县疾控后就升职做了科长，她的实验室又在省疾控微检所的实验室网络里，自然联系就多。
景衍知道现在事情严重了，因为那些病人感染了沙门氏菌是必定的，但是否还摄入过敌百虫就不确定了，虽然从剩的食物里检测出了敌百虫，但那也可能是出事之后加的，必须从病人身体里检测出来，才能最直接地说明问题。
而现在这个敌百虫的问题涉及到杜家是否投毒这个刑事案件，这关乎人命的事，就更要慎重。
吴梅这边显然是没有把事情完全做好，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卫生院没有保留病人最开始的呕吐物和排泄物，这是最重要的问题所在。
事情到这个份上，在这时候来问责批评，显然不大适宜。
不想看吴梅太被动，景衍对潘主任说道：“潘主任，现在时间比较紧，我和赵博就和你们兵分两路，我去看检验这边，你去看病房，你觉得怎么样？”
这次的事件影响很恶劣，已经惊动了省长，卫计委让省上疾控赶紧下现场处理，要是处理不好，到时候自然要吃挂落；除此之外，这事还涉及到刑事案件，又人命关天，潘主任便也不想在过场上浪费时间了，便应了景衍的提议，对与会的人道：“大致情况，我们清楚了，我们接着还是去病房看看吧。这位是我们微检所的景科长，他就去检验科看看具体情况。我们的最终证据和结论，还是要从检验结果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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