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路上
2018年7月21日，星期六，晚上7：27
景衍带着赵清衡下了楼，这次出疫情的车是一辆五座的越野车，除了司机之外，就只剩下四个位置。
景衍自然让领导坐了副驾驶位，又让营卫所去的工作人员小李李树昭坐左边，然后他自己坐了中间，让赵清衡坐自己右边。
车虽然空间不小，但景衍和赵清衡都身高腿长，实在很挤。幸好营卫所的李老师长得不高大，这才让后排挤下了他们三个人。
景衍大约怕把赵清衡挤到了，尽量为她让出了更多空间。
赵清衡也尽量让自己占的位置小一点，让景衍可以往自己这边移动一下。但即使都尽量为对方考虑了，依然只要稍稍动一动，就会碰到对方的胳膊或者腿。
车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驶出了单位大门，只要车拐弯，两人的胳膊或者腿轻轻碰到一起，赵清衡就会生出紧张，然后偷偷瞄景衍一眼，在发现景衍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时，她才会将提起的心放下去。
带队的领导是专门做现场流行病学的营卫所的主任潘志华，他还带了一个年轻人，小李，李树昭。
李树昭和赵清衡年纪相当，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小鹿样的眼睛，面相特别单纯。
车在夜色里载着几人往城外而去，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D县。
D县距离S城有两百公里，都是山路，加上晚上开车，即使路上完全不休息，也需要六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潘主任上车后就开始和景衍谈论这次疫情的具体情况，他在同D县疾控的工作人员通话之后，对这次疫情的具体情况有了较全面的了解。
“这次的事，副省长已经在关注了，还有人将事情发到了微博上去，有大V转发，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关注了，我们必须好好处理，不然这事的舆论被往不好的方向引导，那就非常不好了。”
潘主任继续叹道：“我现在对你们年轻人用的这些微博呀，不太了解，但我之前听我女儿说过，只要在上面被人故意向坏的方向引导，就会发酵得特别快。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快看看微博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刚才D县疾控的人讲给我听了，我没闹太明白。”
李树昭握着手机在用记事本记录潘主任和景衍交谈的有关疫情的内容，而赵清衡刚工作没多久，第一次参加处理这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可说是对处理方案两眼一抹黑，听了潘主任和景衍的讨论后，她虽然了解了一些事情，但依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此时听潘主任提到关注舆论，就赶紧开了自己的微博看看。
搜索了关键词，很快就跳出了内容。
“朋友家寿宴上，邻居投毒让他家亲戚和客人七八十人中毒，已经有人死了……”
赵清衡只找到了这个题目的微博，并拿给景衍看：“师兄，你看看是这个吗？”
景衍转过头来拿她的手机，此时车窗外不断闪过路灯光线，景衍的侧脸宛若精雕细琢的石雕，带着匠人鬼斧神工的创造力，既有坚毅的厚重，又有轻灵的俊秀。赵清衡侧头瞥到他的那个瞬间，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要同他说什么。
在景衍接过了她的手机后，她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屏幕，道：“是这个邻居投毒的微博吗？已经有不少人在转发了，不过转发还是蛮正能量的，你看这个——希望能调查清楚，把投毒者绳之以法；同情，希望其他人都能治好；在寿辰这样的好日子，被投毒，这……也太狠了……感觉并没有什么问题。”
景衍看后疑惑了，问潘主任：“是这个吗，这不是投毒案吗？为什么让我们做微生物的去？”
潘主任语重心长道：“事情就麻烦在这里！现在病人都在医院里，医院里诊断说病人是微生物食物中毒，这个出事的彭家，他们家认定是邻居投毒。公安机关已经介入调查了。县疾控也在检测微生物和鼠药、农药成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不能猜测后信口开河，只能去现场看了才知道。”
景衍把微博翻完后就把手机还给了赵清衡。
潘主任说得差不多了，就靠在椅子上道：“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到县里是凌晨了，过去了就要干活，没时间睡觉，在车上能睡，就先睡吧。”
景衍便侧头对赵清衡说：“你靠着睡吧，要是冷，就把外套拿出来穿上。”
赵清衡穿着无袖的连衣裙，车里冷气太足，温度很低，景衍注意到她，怕她冷到。
他总是这样温和又细心，赵清衡十分感动，赶紧回答：“我不冷，也不困，过会儿再睡。”
然后小声问景衍：“我看到李老师在记东西，我刚才没有记，没关系吧？”
潘主任带着的李树昭已经很有工作经验了，事情做得非常细致，刚才景衍和潘主任谈话时，他便在用手机做记录。赵清衡看到了，才有此一问。
景衍笑了笑，说：“你第一次出疫情，什么都不懂，是来学习的，不用紧张。”
赵清衡还是有些尴尬。
景衍就转过头问李树昭，“小李，你刚才记了疫情吗？”
小李说：“嗯，你要看？”
景衍：“对，我拿给我们新来的赵博看看，她第一次出疫情，不清楚情况，我让她看看。”
小李把手机开到备忘录递给景衍，景衍翻着看了看，就递给赵清衡看了。
赵清衡见备忘录里是写的这次疫情的时间地点和下面市县处理的情况，还有这次去了要注意哪些情况，要怎么做，都是刚才潘主任和景衍谈到的，这次的事不小，到现在，已经有八十多人入院了，死亡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情况很不妙。
赵清衡翻看后就把内容和记录的格式记下来了，知道了下次要怎么做。
她隔着景衍笑着对小李说了一声谢，把手机还给了他。
潘主任这时候对赵清衡起了兴趣，问景衍：“她就是你们科室新来的博士吗？”
景衍说：“是啊。是我学妹，非常优秀，来我们科室，帮我顶了半边天了。”
赵清衡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其实景衍在科室里从来就叫她“小赵”，没想到一出来在别人面前，就叫她“赵博”了，她知道他这是抬自己面子。再说她刚来科室，还在学习阶段，哪里能顶半边天。
景衍又对赵清衡介绍了潘主任的丰功伟绩，然后让潘主任以后多照顾赵清衡。
赵清衡一直以为景衍为人较冷，话比较少，毕竟在科室里他不怎么爱说话，除了工作，基本上不谈其他，也不和人闲聊，但为了介绍自己，却愿意和潘主任聊这么多。
车开出了高速，上了山道，车窗外非常安静，也没有了路灯，只有对面来车不时带来的灯光。
赵清衡实在熬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赵清衡一觉醒来，车里除了前排潘主任的打呼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一片安静。
赵清衡揉了揉眼睛，侧头去看身边的景衍，只见景衍并没有睡，而是在看手机，手机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光影变幻之间，让他平素棱角分明的面孔显出温暖的柔和。
后排位置有限，三个人挨得极近，赵清衡一醒，景衍就发现了，放下手机看她，低声说：“醒了？是不是手机光让你不舒服？”
赵清衡摇了摇头。
景衍待她非常好，但是是照顾一个师妹和手下人的好，赵清衡无法想象，要是他认出自己是当年害他被女朋友误会以至于最终分手的女生，会不会马上就对自己翻脸。
一弯上弦月升上山顶，爬上了中天，清亮的月色映在山中，远远近近的树木在月色下呈现出深深浅浅的黑，在夜风中，那黑色也不断起伏着。
公路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车前灯打出的光照出的道路，在每一个转弯处断绝，又不断继续。
赵清衡问景衍：“你刚才是在和人聊天吗？”
景衍那么温柔地对着手机，也许手机另一端的人是他如今喜欢的人。
景衍说：“不是，刚才看了一下朋友圈。”
赵清衡睡不着了，本想和景衍聊天，但看景衍脸上露出倦意，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兴致，说：“你不睡吗，你睡会儿吧。”
景衍很快就睡过去了，赵清衡盯着车窗外月色下的风景看了一阵，在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自己肩膀一沉，景衍睡着后被车转弯甩得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赵清衡瞬间就醒了，控制着让自己不要乱动，她就这么支撑着景衍，几乎有一两个小时，直到车到了县城，潘主任和司机说着目的地，景衍才醒了。
这时候赵清衡半边身体都被景衍靠麻了，景衍马上坐直了身体，歉意地问赵清衡：“没有压到你吧。”
赵清衡当然要撒谎：“没有。”
景衍揉了揉脸，“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就靠到了你。”
赵清衡不着痕迹地动着自己的胳膊，虽然被靠得胳膊酸麻得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心里却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