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时候赵清衡刚上大学，青涩得像春日里树枝上刚冒出来的嫩芽，懵懵懂懂，尚且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只是将繁重的课业好好完成，就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
那一天，学院组织去学校自然博物馆参观，庄笙在卫生间里浪费了太多时间，从宿舍出发时，时间便不早了。
赵清衡骑自行车带着她，在学校的校道上横冲直撞风驰电掣一路狂飙，眼看着自然博物馆近在眼前，但自行车的刹车却在最重要的关头出了问题，刹车不灵，赵清衡对庄笙大叫：“笙笙，刹不住车了，快下车！”
“啊？！”庄笙尖叫着从后座跳下车，赵清衡想在自然博物馆门前来个漂移停车，车刚往旁边一拐，一个男生就从小道上走了过来。
在庄笙的惊呼声中，赵清衡就朝这个男生撞了过去。
赵清衡吓得脸都白了，但最终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祸。
这个男生在最紧要的关头，一伸胳膊将赵清衡拦腰扶住了，自行车往旁边甩去，摔在了地上，赵清衡则完好无损地被这个陌生男生抱了个满怀。
这个陌生人就是景衍。
赵清衡在惊慌之中抬头看他，在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哐嘡”声里，她望着这个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的人，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只会在童话里才出现的幻想中的王子。
他皮肤很白，即使这么近地看着他，她也没注意到他皮肤有哪点不好，然后就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东方人的琥珀色的眼瞳清亮如水晶，在纤长疏朗的眼睫毛下，在阳光里有种晶莹剔透的美感，只看一眼，就让人着迷。
赵清衡一时甚至怔住了，直到对方放开了她，并关心地问她：“同学，你没事吧？”
赵清衡怔怔地一言不发，只觉得全身的热气都聚集到了脑袋，烧得她简直要神志不清，脸更是红得像要滴血，她飞快地退了两步去扶自己的自行车。
对方见她不答，又说了一句“骑车要小心”便离开了。
赵清衡之后便心绪不宁，心脏就像跳动得不再属于她，而她的人生里必定要辟出另一个空间，来装下这个完全无心却闯入了她的世界的人。
庄笙过来帮她忙，又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赵清衡魂不守舍地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庄笙放下心就开始笑着发花痴：“刚才那个人是景衍师兄耶，是我们学院的院草。好帅好帅啊！”
赵清衡震惊：“你认识他？”
“当然，他这么有名，我怎么会不认识。据说他每年的绩点都是年级第一，而且大三就发表很好的SCI论文了，导师们可喜欢他了，可劲儿留他在自己实验室。据说他已经定了留本校读研了呢。”
赵清衡以为他是自己的同年级同学，没想到他是高年级的，不由惊讶：“你这么说，他是大四的师兄吗？”
庄笙一脸花痴微笑，眼睛里炙热的光简直要和天上的太阳同辉了：“对啊，他大四。不过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就这点太伤人心了。”
赵清衡被庄笙最后一句泼了一盆冷声，当即就失望不已。
当天的博物馆之行，景衍是他们的解说员之一，赵清衡一直魂不守舍地跟在他身边，却连多看他几眼也不敢。
等参观完毕，赵清衡同同年级的同学们一起离开，她才知道她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同年级所有女生的男神，大家都津津乐道地讨论他的所有事，她们早就打听好了他有多么优秀他的女朋友是谁，他和他女友多么地金童玉女男才女貌。
赵清衡在心里叹了口气，恨自己为什么比他小这么多，要是是同年的同学，说不得自己就有更多机会了。
她以为自己对景衍的喜欢，仅限于一见钟情，之后他就仅仅是她的很多个学长之一，不会有任何特别。
但是，当她上大二时，景衍正好研一，开始担任她们的一门课程的助教，他每次出现，就在她专为他开辟的世界里留下更多痕迹，那些痕迹渐渐组成一个再也无法抹去的鲜活的世界。
赵清衡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和班里所有女生一样，没有任何差别，但她见他同女友走在一起，她就满心难受，嫉妒就像发酵的醋，越来越酸，直到她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
所幸他在研二就出国做实验了，赵清衡很长时间都没再见到他，心中那片醋海才平静下来，平静到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对他不再有特别的感觉。
为什么会喜欢他，喜欢到思念成狂，想要和他在一起，赵清衡自己也闹不明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赵清衡正在发呆，手机就在口袋里疯狂地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景衍的电话。
只是看到手机屏幕上“景衍”两个字，赵清衡就有种心跳也改变了节奏的感觉。
她深吸了口气，接了电话。
那个被她爱慕着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她的心里建立了一个特别的世界，他语气非常平常，问她：“小赵，你在家了吗？”
赵清衡收起所有遐思，回答：“没有，我还在单位，刚做完实验。”
“啊，还在单位？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这正好，你开一下我的电脑，给我传点文件过来吧。”
赵清衡：“好，我开你的电脑，你要什么文件？”
“我把电脑密码发你微信，文件就在桌面上，你开了电脑就能看到了，文件名是这次疫情名称。”
“你走时，没有把文件拷走吗？”赵清衡一面开机，一面问。
“只是拷走了总报告而已，现在我要用我们的实验数据做证据，那个文件里有我们实验出的结果。”景衍有条不紊地解释。
赵清衡知道引起食物中毒的彭家如今并不愿意接受疾控给出的调查结果，就担心地问：“是彭家不接受结果吗？”
景衍叹道：“是啊。他们一口咬定食物中毒是杜家投毒，我们说了检验结果，病人是鼠伤寒沙门中毒，而且所有病人是同一株鼠伤寒沙门中毒，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之后，依然坚定认为所有病人也有敌百虫中毒，只是每个病人摄入量低，经过一定时间代谢后，病人体内的敌百虫量已经低于检出限，所以没有检出，而从食物中检出了。”
赵清衡道：“我看最大可能是彭家自己在剩菜里投毒，想要诬陷杜家。”
景衍：“我们可以这样怀疑，但是必须拿出证据来才行。”
赵清衡：“审犯人不是公安局的事吗？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景衍：“不过马上就有证据了。”
赵清衡想了想，说：“我看了理化所给的报告，他们用气相色谱检测敌百虫的检出限达到了0.002毫克每千克，而国标里规定白菜糙米这些农产品的敌百虫最大残留限量是0.1毫克每千克，在用气相色谱都没有检出敌百虫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说明病人并没有摄入过敌百虫，彭家在证据这么充足的情况下还闹事，不服我们的检验结果，完全是故意闹事吧。”
景衍叹道：“你看了微博吗？彭家有人发微博，带节奏说我们包庇杜家，说杜家有投毒动机，而且一直叫嚣着要对他家投毒，他家在后院做菜，杜家人也在他家后院里转悠过，又说我们也从剩菜里检出了敌百虫，但就因为病人吃的敌百虫量少，我们检测不出来，我们就判杜家无罪。现在群众都认为我们无能。”
赵清衡听后也觉得无力，“在检出限是0.002毫克每千克的情况下，假定病人是50千克，那病人只要摄入0.1毫克就可以被检出来。理化所测出含敌百虫最少的剩菜里，含量是385毫克每千克，不计算代谢，只要吃0.26克菜，就可以达到检出限了，难道吃那道菜的病人，还没吃到0.26克菜，要是吃得多一些，即使是吃后有代谢，也会达到检出限了。再说，完全可以通过敌百虫在人体的代谢速度来推断最开始的摄入量。这也不能说明问题吗？”
景衍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赵清衡去把这些数据查得这么清楚，说：“我问了秦文，她说人体对敌百虫的代谢速率因人而异，即使有老鼠的模型，这也不能作为证据。而且最主要的问题不在这里。”
赵清衡实在不能明白，愤愤道：“这都不能说明问题，那最主要的问题在哪里？”
景衍：“最主要的问题是彭家要无理取闹，又煽动了一些群众支持他们，不仅是网上的部分网民支持他们，而且这次食物中毒的患者，大多数是彭家的亲戚，他们都支持彭家，而且又都相信自己吃过敌百虫后对自己的神经造成了损伤，以后有后遗症，他们闹起来，我们讲什么道理也没有用。”
赵清衡对这些无理取闹的人无语了，说：“国标里农产品的敌百虫最大残留限量是0.1毫克每千克，而他们这次即使真摄入了敌百虫，摄入量也远远小于国标的规定，说明他们这次吃的东西，还没有他们平常吃自家大米摄入的敌百虫量多，这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啊。”
景衍听她语气激动，就无奈道：“你要是在现场，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要是被有心人带节奏，恐怕就有人要开始攻击国标，质疑政府，要求以后所有农产品都不用农药，却能有丰收保证所有人都有饭吃。”
赵清衡无话可说了，只好叹道：“那这次的事要怎么办？让公安局强制执行吗？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景衍说：“我们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了。”
赵清衡很是惊讶：“什么办法？”
景衍笑了笑，说：“被检出敌百虫成分的剩菜是三道热菜，红椒芹菜肉丝，香辣鱼，姜丝麻辣兔丁，这三道菜味道都比较重，即使加了敌百虫，吃的时候估计也吃不出敌百虫的味道，向这三道菜里加敌百虫的人，的确是个聪明人；不过，因为这三道菜是热菜，就都没有检出沙门菌。潘主任他们对所有食物中毒的病人做了调研，调查了他们在酒宴上吃过什么菜，每样菜大约吃了多少量，之后发病的时间，病情的轻重程度，就可以根据吃过的菜和发病情况做出函数关系，看他们最可能是吃了什么而食物中毒。他们已经做出了相关性来，这些食物中毒的人，应该都是口味稍淡或者在大热天更喜欢吃凉菜的人，基本上都没有吃过那三道检测出敌百虫的热菜，食物主要都集中在凉拌三丝、凉拌藕、凉面、拌猪耳朵、凉拌猪肚等菜上。而我们也主要是从这些菜里检测出了沙门菌。不仅如此，我们还从他家的生腊肉和香肠上检测出了沙门菌，做饭的帮厨说他们在菜板上分割了生腊肉和香肠去煮，然后菜板只是用帕子擦了擦就继续切熟食和凉拌三丝里的青笋生姜等菜了。这样看来，他家的沙门菌感染，分明就是生腊肉和香肠上感染了菜板，然后不分菜板切菜，又感染了其他菜。有这种证据了，他家应该也就没话可说了吧。”
赵清衡听后，这下是心情大好了，她就爱看证据确凿，别人辩无可辩的样子，心情好起来，语气便也变得轻松：“我今天一整天在忙，根本没去看微博，要是将这些证据放上去，网民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景衍：“我现在就是要具体数据写报告，之后给卫计委去发公告。你也不用上微博去看这个，没什么可看。还有，你千万不要去微博上回复，或者在外去谈这件事，以免出什么事，到时候找到你身上来。”
赵清衡本来也不是爱上微博的人，当即就应下了。
景衍说：“那我挂电话了，我给你发了密码，你在我的电脑上登陆你的QQ，把文件传到我QQ上就行。”
赵清衡应了之后，就挂了电话，点开微信一看，景衍的确发了密码给她了。
只是看到密码的一瞬间，赵清衡就有一根冰锥直戳到她心坎的又冷又痛的感觉，景衍发过来的密码是“LY20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