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第二天一早,吴铭驾驶一辆银色的汽车去往徐汇区文天大学总医院。
这辆车是华直在租车公司租到的。华直的驾驶证被大火烧掉了,所以拜托吴铭开车。
因为他想起了那个人了。
之后他们又回到废墟里寻找病人的档案,可是档案烧的干干净净。
“这个人来过我们诊所,应该不是上海人。来看病的时候来了一家子人,老头子癌症晚期,医院劝他们化疗,他们想要再试试中医,就来我们诊所了。”
“那你知道他们之前去的哪家医院不?”
“徐汇区的文天大学总医院。不过我们不可能调患者病历的。”
“不能问医生,试试患者。”
没有更好办法,华直只能同意试一试。
到了文天大学总医院的放疗、化疗区,那里的长椅上坐着许多等待进入治疗室的病人。
逐个询问,都说对他们描述的人没什么印象。
“你不如去问问赵姨。”有人建议,“她是负责这边的清洁工,说不定会知道。”
两个人在洗手间门口的公共洗手池那里找到那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衣服,把头发挽进帽子里的中年妇女。她身宽体胖,正用手里的抹布擦拭洗手台。
“赵姨?”
听有人叫她,她回过头来,眼睛在问:“什么事?”
“我们想问你知不知道这个病人?”华直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那个老患者的事情都说了。
“哦,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赵姨想起那件事似乎很不愉快,所以问:“你们问这个干吗?”
“我们是他亲戚,听说他在这边治疗,所以就从老家赶来。”华直编这种瞎话几乎出口成章。
“那你们应该打电话问问啊?”
“最近都打不通,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华直本来就着急,所以也不用表演,就能让人看出他焦急的样子。
“这样啊,我记得就来过一次,然后一家人就走了。我想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们根本不相信这里的诊断,大概又去别家医院了吧。”
“这样啊……所以您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看八成是回去了。一般这样的家庭,闹到最后都会因为钱,又把老人带回老家。”
“哪个老家?”吴铭呆呆的追问了一句。
赵姨笑了:“什么哪个老家?老家还能有几个。”
“呃……我们说的那位是桐乡的……不知您说的是……”华直这番套路也是临场发挥,说出这种话自己都觉得佩服自己。
“那不对,不对,那老爷子是天安人。”
吴铭赶快搜了一下天安这个地方,是距离上海有段距离的小城,人口不多,可是这个信息还是不够。所以华直又追问:“您记错了吧?天安人?”
“怎么可能,老爷子亲口跟我说的。他是天安小学退休的老干部呢!”
了解了这些情况,吴铭华直两人驱车去往天安市。
四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天安小镇。
找到天安小学之后开始四处打听这个老人的去向,可是都说不知道。
在天安小学门口有一家麻辣烫,刚好学生已经去上课了,吴铭和华直进去后女老板喜气洋洋的给两人介绍如何自取。
两碗麻辣烫上来,女老板开朗的问:“我看你们已经在这儿转了一中午了,该不会是拐卖儿童的坏人吧?”
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是女老板的一个担心,她敏感的发现这两个人是这里的陌生人。
“我们在找一个小学退休职工,是个男的,现在大概有六七十岁了吧。”
“名字呢?”
“不知道。”
“哪有你们这么找人的。”
华直和吴铭尴尬的笑笑,吴铭说:“那老人他病挺重的,再不接受治疗恐怕很危险。”
吴铭刚说完这话,站在一旁刚要离开的女老板就愣住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王清晨老爷子吧?”
“啊?”华直和吴铭也吓了一跳,是不是那个人他们不确定,但是女老板居然知道类似的情况?
“王清晨老爷子以前是咱们天安小学的副校长啊!不过现在知道的人就少了……”
“您知道他在哪吗?”
“殡仪馆呢。”
“啊?”
“你们不是来参加葬礼的吗?王老爷子,几天前已经过世了呀!”
江南小镇独有的中式房子,整体看上去别致优雅,可是仔细看,却能发现门窗破旧,如果大门敞开,也能看到里面狼狈不堪,各种杂物混乱的堆放,讲述着在这房子中住过的每一个主人的故事。
新的主人不曾将过去的东西丢弃,于是就那么越攒越多。地面经过长时间的踩踏已经凹凸不平。
王仲南站在主屋里面,王一景就站在他对面。
两人是亲兄弟,个子也相当,面貌却完全不同。王仲南剔小平头,从来不正眼看人,喜欢歪着脑袋,手永远插在裤子口袋里。王一景腰板挺直,眉目英俊,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一开口,语气就很严肃,他质问道:
“昨天你去哪了?”
“朋友那。”
“这几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么?去朋友那?你有没有心?”
“这些事情有老哥你来管就行了呗。”
王一景有心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但是现在有另一件事,他昨晚看到新闻说上海一个诊所发生了火灾。好巧不巧,就是他们之前去过的那家。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弟弟可别闯祸。
“王仲南,你确定你昨天去朋友那了?有人给你作证吗?”
“哥你是警察吗?这么盘问我?”
王仲南看了一眼王一景手里提着的黑色旅行背包,那个是他昨天背着的,昨天回来之后他就丢在了父亲的随葬品里,这样就能随遗体一起火化了,没想到王一景却给捡了出来。
“你捡老爸遗物干嘛?”
“这个是昨天你丢进随葬品里的?”
“老爸以前背着这个出去旅行的,当然要一起烧了。”
“你就不翻翻里面还有没有东西?”
王仲南当然知道里面还有东西。
王一景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来。
“这应该是你的衣服吧?”
王仲南也是服了这个当哥哥的了,平时细心也就算了,这种时候了还瞎细心。
“哎,算了,这个我不要了。给老爸了。”
“你当这是给你回收垃圾?”王一景气不打一处来的把那套衣服丢给王仲南。
王仲南只好接住。
“爸生前对你最好,你给我好好表现着!”
“好好好,没别的事了吧?没事我先回去了。”
“明天遗体告别,你别晚了。”
王仲南真是看不惯王一景这种做做的人,仗着自己是大学教授就不可一世。明明爸爸活着的时候是他什么都没做,现在回家来还指责我?王仲南真是越想越气。从院子角落找了个垃圾袋把那套衣服套上,就往外走。
刚从这正门出来,大概隔着一百来米的石桥的另一边,吴铭和华直由麻辣烫女老板领着找来王家。
华直远远看了那个人,虽然换了套衣服,但是昨天看了那么多监控视频之后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那个人的体型以及走路的姿势。王仲南没走几步,华直就认出来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哎?你要去哪?这就到了。”女老板奇怪的问。
“嗯……我还有点事儿,一会儿再过来。”说完,华直就甩下吴铭和女老板两个人,独自跟上了王仲南。
两年前王老爷子把一套楼房给了王仲南住,这两个住所距离不到一千米,王仲南往回走的时候就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他。一开始以为是王一景,但是王一景该说的都说了,应该不太可能跟着他。小心放慢脚步试探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人跟着他。
王仲南忍不住转过身,正看到距离他十步远有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是你?”
这个人他可认识。
自从老爸去瞧过病之后每七天需要去那边重新抓一次药,每次都是他去抓药的,这个人正是那个抓药的人!
“我就知道是你!”华直说完这句话,就冲了过去。
王仲南丢下手里的东西,像兔子一般扭头就跑。
只不过他没太考虑清楚要往哪里跑,这里他熟悉,可实在没什么可躲的地方,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还有一些碍事的街坊。
他一路跑去,推开了孩子、撞翻了车子、踢倒了箩筐。
那些该死的主妇……
王仲南听到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一急,一头扎进旁边碧绿的河里。
上次在河里游泳还是小时候,这次猛地跳水,还呛了几口水,也顾不上什么,顺着水流游下去。
华直眼见这人随着水飘远了,也跟着跳了下去。
麻辣烫女老板看到这个慌张的问吴铭这是什么情况。
吴铭顾不得解释,沿着河堤一路追过去。
没有几分钟华直就抓到了王仲南。
“杀人犯!”
“你们才是!”
华直和王仲南扭打在一起,周围的人好奇的在岸边围观,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快报警,要死人了!”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
“完……完了,那我不是成共犯了?”麻辣烫女老板不知所措的自言自语。
“不会的。”吴铭冷静的旁观着。
“什么不会啊!你朋友要把那个人弄死了!”
“放心,放心。他要是有心杀人,就不会空着手来了。”
华直和王仲南扭打了几分钟之后都力气衰竭。
很快,地方警察赶来把两个人都拖上岸,一起带到了派出所。
老所长亲自审问两人,才知道这事情不简单。实际上在刚刚他也收到了上海那边的警察即将赶来的消息。
他看了看华直,又看了看吴铭,这两个人的破案速度可以啊!
“你手里的是什么?”老所长问吴铭。
吴铭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杀人犯的衣服。”
“杀人犯?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人是杀了人?”
“刘医生是被大火烧死的没错,可那不是意外,这个人是先进诊所击伤了刘医生,才放的火。”华直肯定的说。
“你有证据?”
“哼,等尸检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华直拼命要看到刘医生的遗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要知道刘医生如果是死了,那是怎么死的?
通过吴铭的描述,他心里已经有所判断了。
“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老所长感到这个年轻人有点厉害,“刘医生的头部遭受过重物击打。”
“让我再见一下那家伙!”
“不不不,你不能接近嫌疑犯。有问题的话,你们去法庭上应该还能见到。”
华直在派出所闹了一阵,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见到王仲南了,所长再三劝说,只好开车先回上海。
倒是王一景,一直执着的等到弟弟被从派出所带出来。
好像就是等待着这一时机,他突然冲过去,挥起巴掌。只不过这下没能打下去,被警察拦住了。
“为什么拦我!为什么拦我!”王一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和他爸爸一样要袒护这个畜生!
“王先生!现在打,已经晚了!”下午的时候了解了一些王家的事情,所长只能这样感慨。
这个王家最宠的小儿子,在父亲过世的时候把责任推到了医生头上,竟然在父亲葬礼之前跑去把医生给烧死了。平常人听来,都会觉得愚蠢的事情,当事人怎么会觉得这么理所当然呢?
回上海的路上,华直望着窗外,眼睛含着泪。
“真他妈倒霉,我应该杀了他的。”
“算了吧,你根本不想杀他。”
“谁说的!”
“不然,你知道会带一把刀。”吴铭说。
华直没法反驳,沉默片刻,原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真胆小。”又停顿一阵,华直继续自责的说:“我真胆小啊!要不是我!我要是没有那个时候去抽烟就好了!我要是在着火的第一时间不抱着什么他们马上就能出来的希望就好了!我要是能冲进去把他背出来就好了!你知道吗?一开始火势没有那么大的!我……我隔岸观火,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做不了……”
听着这些,吴铭心里却有另一番自责。这件事?真的这么简单?到底是什么激起那个看起来大脑简单的凶手的愤怒?是什么契机让他把王清晨的死转嫁到刘医生的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