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计划”实验区内,昔日的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环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感慨人生和命运的悲凉情绪。当一车一车的“被试者”的骨灰被不断送离“本真计划”实验区的时候,受到了“衰老病毒”感染的组灵专家和组灵战士们也在陆陆续续地失去他们的生命。
由于“衰老病毒”是一种传染性极高的病毒,所以在“本真计划”实验区工作的所有人和动物都不能离开这个实验区——它成了被高度戒严和看守的区域。几乎每隔几个小时,都会有人死于衰老导致的各种疾病,大家也都把精力集中在了两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上:写遗书和安排后事。
因为感染时间,感染病毒强度,个人体质都有所不同,所以每个人呈现出来的衰老速度和机能老化过程也不尽相同。衰老病毒,就像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让大家在一两天之内就提前体验到了人到中年和人到老年的人生阶段。身体的衰老也深深促动着大家意识和理念的改变——它促动大家去回顾和思考起自己过去的人生。大家尽量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很多人最后的心愿就是和家人,爱人和朋友隔空见面或做最终的告别。
实验区中纪念“被试者”的白色纱幔和白色玫瑰依旧还在,这纯白又素雅的气息让所有人心头都笼罩着生命的悲凉之感。走在街区里,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有对实验失败的恼火,有对逝去者的惋惜,有对未来颇感渺茫的失望,
“潜,带你去个地方。”
应景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到他,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就像一位来自天堂的使者。
“去哪?”
“解决你困惑的地方。”应景图没再多说,他只是转身就朝着实验区总部大楼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进入了总部大楼,上了天台,那里有一驾“幽灵鸟1号”。跟随着应景图进入战机,看着他把飞行速度设定到最大时速。
很快,我们的战机又降落在了南太平洋汤加王国的西部海域附近的神秘孤寂的小岛上。
应景图带我去了他在岛上的别墅,也是他的实验室。除了他日常生活的房间之外,他的核心实验室是在一楼靠左边的房间。我们进入那个房间,他对着地板的位置扫描,说了一句“走吧。”我也回了一句“嗯。”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板突然之间向下沉落,然后我进入了一个封闭的四方形空间,空间就开始继续向下沉落。
“放心,电梯很稳当。”应景图看到了我慌张的样子。
“我们到底要去哪?”我一脸困惑,而且也没有心情猜谜。
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过去以后,我们所在的四方形空间终于停下来了。门打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一个几乎大到无边的明亮的仓库一样的大厅里,左边一侧,非常有规则地摆放着成排成排的组灵分析仪和配套的生物计算机;右边一侧,同样有规则地摆放着成排成排的——活人?
为了确认我没有视觉障碍或者认知错误,我还特意快步走到了靠右边的一侧,我选中了其中一个男人,然后探了探他的鼻息——他有呼吸;摸了摸他的脸和手——他有温度;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他有眨眼。没错,他活着,他只是不动和不说话而已。放眼望去,这些排列整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人至少也有几百个,他们来自不同的人种,不同的种族,不同的体格与身形。要说有相似点,那么只有一点类似:他们看起来都年纪轻轻。
“这里,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我问应景图。
“其实呢,实验区那些生命进入到‘倒计时’的同伴们,除了写遗书,安排后事,与家人亲朋告别之外,他们还有一件可以做的事。那就是:复制自己。”应景图看到我的困惑,他向我讲起了“本真迭代技术”。
这个“本真迭代技术”的专有名词中,“本真”的含义是“同一个自我”;而我们在伦敦推行的“本真计划”中的“本真”是指“同一个物种”。“本真迭代技术”是“本真计划”中的另一个细化的分支项目。
“本真迭代技术”是指当一个人的身体受到死亡的威胁时,他可以在意识领域克隆出一个自己。这种操作,就像是上个世纪中的一项科技:男性留存自己的精子或女性冻卵,以备当有一天他们失去生育能力的时候,也依然存有生育后代的希望和机会。与之相似,加入灵墓的组灵专家和组灵战士可以复制自己全部的组灵体系,并产生最为全面的“组灵分析表”——这份属于一个人的“非物质DNA”数据就能够保证当他们的身体消亡之后,他们的意识世界还依然留存于世。
但“本真迭代技术”实施起来需要满足非常苛刻的条件。
首先,不是每个组灵专家和战士都有机会复制自己。当他们有此意愿并递交申请之后,灵墓会有专门的审理评核小组根据申请人对灵墓的贡献度和重要性来做出评估,评估通过之后才可以获得复制自己的资格。
第二点苛刻条件在于,申请人在审核通过之后,就会开始一个漫长的选择“备用受体”的过程。这个难度在于,没有人能够预测自己何时会死亡,这样就很难保证选择好的受体能够在申请人真正死亡时还依然有满足“备用受体”的条件。而且,“备用受体”本身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要保证他的外型,气质与申请人相符合,并不容易。当然也有申请人想要彻底地改变自己在第一代时的状态,就可能会寻找一个与自己气质截然不同的人做“备用受体”,那么“备用受体”是不是愿意全然地失去自我而变成另一个人,也是一种考验。为了解决第一代和第二代的“对接问题”,申请人通过与第二代受体人的协商,还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完全替代”;另一种是“融合替代”。前者需要消除受体人的意识才能输入申请人的意识;后者是把申请人和受体人的两套组灵体系进行一定比例的重新组合,从而构成一个完整的意识世界。
总体说来,“本真迭代技术”这件事,难点集中在“备用受体”上。为了保证申请人一定可以顺利复制自己,审理评核小组为申请人建立了一个“备用受体库”。这个受体库中存储着两类受体:一类是活生生的人类,他们可能就在灵墓内部,也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另一类是“数据体”的人类,也就是脑细胞生物电波模式完全被破坏但身体的生理机能都保持完好的人。如果一个申请人获得了复制自己的资格,他又在没找到“备用受体”之前就突然去世了,那么审理评核小组就会为他在“备用受体库”中匹配一个“备用受体”,来保证本真迭代的顺利完成。
除了“备用受体”的问题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动态改变”的技术问题需要解决。也就是,每个有资格复制自己的人虽然保存了自己完整全面的“组灵体系”,但人都是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发生改变的,那么他最想留存于世的到底是哪一个阶段,哪一个时点的自己呢?为了确保没有遗憾留下,组灵专家就会定期为申请人多次复制完整全面的“组灵体系”,多留存出来的版本就是给申请人的“备选项”。每一次多出一个“备选项”,申请人就可以重新确定一次他所要克隆自己的版本。当然,他还可以在不同的版本之间做出一个跨版本的组合体。就像人类立下的遗嘱一样:不管立了多少份遗嘱,在法律上生效的,会是他最后立下的一份。如果申请人来不及选择时,那么用来克隆他自己意识的“组灵模板”也会是他生前复制的最后一个模板。
“那我们的‘本真迭代技术’和当年光宇集团推行的‘受体店’或者‘贩灵店’有什么区别呢?同样不都是将意识与身体分离再重组的技术吗?”我问应景图。
“‘本真迭代技术’的负责人是我。应景图的核心研究是什么?你忘了吗?是‘人脑模拟技术’!所以我们研发的‘本真迭代技术’结合了对人类大脑运作模式最权威最详尽的掌握从而实现了更加精确的组灵分析和受体匹配过程。只有这种精确的操作,才能称之为‘克隆自己’。”应景图挥动手腕,左边一侧的所有组灵分析仪和生物计算机有开始启动起来。
“本真迭代技术”是一项严肃,严谨又复杂又苛刻的技术。它同时也是一项不能大面积普及使用的技术。这项技术只在我从液态氮中苏醒的前几年大规模使用过,那时候是为了确保组灵专家技术团队的核心力量不流失。正是那时候使用了“本真迭代技术”,才使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组灵专家团队。只是始料未及的是,由于“恐怖小孩”的袭击,灵墓要再一次大规模使用“本真迭代技术”了。那些有资格复制自己的组灵专家和组灵战士,他们要在临终前选择他们要克隆自己的“组灵模板”,或者也可以和他们的“备用受体”见一见,谈一谈,来完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生命的交接”。
“你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我们的‘备用受体库’,当然,存储在这里的‘受体’都是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人类。”应景图指了指右边一侧的几百个人类。
“这些人……不会是你们掳来的吧?”
“喜欢掳人的那个boss是你啊,我们要人,只能选择战争的受害者。你应该还记得光宇集团所使用的方式——先把所有人变成‘数据体’,再把他们的尸体快速处理掉。我们的专家和战士就是在和敌人争分夺秒的斗争里,遇到了他们——年轻力壮,仪表堂堂,但是,却永远失去了意识。”
“原来,你躲在这个小岛上这么多年,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我由衷感慨。
衰老病毒的蔓延和本真迭代技术的呈现,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触动。我知道,对我影响最深的是那些曾经和我密切地工作在一起的专家,比如钟柏,夏寒、彭梓幽,艾菲,孔哲……也有在我心里很重要的女人,比如应烟诺和杜心宸。他们在身体上的衰老让我特别清晰地去想念起曾经的他们——在变换受体之前的他们。
70多年以前,只有20多岁的我遇到了一群改变我命运,撩动我心绪的人。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和气质:钟柏的老练成熟,夏寒的帅酷戏谑,彭梓幽的高冷理智,艾菲的轻盈好动,孔哲的正义懦弱,杜心宸的聪明狡黠,应烟诺的性感沉稳……经过70年以后,我从液态氮中醒来,看到了一张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我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我记忆中的他们和眼前的他们对上号。为了加以区分,我还在心里给他们起了名称:林钟柏第一代;彭梓幽第二代。
现在,我认真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即便是同一个人,第二代的他,还是真正的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