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悲伤与矛盾
叶聪灵2019-02-26 22:023,820

  本真计划的实验区被一种极为悲伤的氛围笼罩了。这也许是在组灵大战以后,大家第一次特别深切地接触到了死亡的感觉。

  本真计划实验区,总部大楼,十楼治疗区。

  一向低调沉稳的彭梓幽穿上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虽然身体佝偻,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他依然保持着儒雅又洒脱的状态。

  这一刻,所有的治疗舱都被调成了“舒适死亡”的执行状态。过程是简单的:当病人进入治疗舱,平躺下来之后,会有从治疗舱的侧面伸展出来的一根注射器。注射器中充满了令人体死亡的药剂。接下来,针头会插入病人的身体,两秒钟,注射完毕。不到10秒钟,病人的心跳和呼吸都会停止。这个过程快到,人们根本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死亡的降临。

  就像一个庄重的仪式一般,所有的治疗舱边都站着协助“被试者”进入治疗舱的组灵战士。他们全副武装:穿着防护服,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被试者”被抬入治疗舱,然后接受死亡注射。统一的服装,统一的仪器,每一批统一的执行时间,彭梓幽按动统一支配指令的按钮,战士们在统一将死者的尸体抬出治疗舱,送往隔壁房间的焚化舱。

  在第十层的另一个治疗室,钟柏也在操作着相同的过程。

  与这执行死亡的气氛唯一不太协调的是,接受安乐死的“被试者”都十分坦然,甚至兴奋,有的甚至哼起了歌,还有的笑出了声。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死亡仿佛是向往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在其中一批执行安乐死的“被试者”中,通过“监控共感觉”程序,我看到了不长时间以前还接受过心理访谈的英国女孩莉萨。

  “梓幽,等一下。”我提出要求。

  然后,我走进了治疗室,找到了躺在中间第27个治疗舱的莉萨。

  “莉萨,对不起,本真计划失败了。”我对她说。

  莉萨躺在治疗舱中,我看到她的腿部,手臂部位,还有额头部位都缠着医疗绷带。

  “比起歇斯底里地不断刺伤自己,或者把自己的头向墙壁上撞去,我宁愿快一点走向死亡。您不会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绝望的感觉是多么痛苦。”莉萨微笑着继续说:“而此刻,我真是感到舒服极了,因为终于可以停止这一切了。”

  “你想不想知道,在你被‘泄露空间’辐射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给你设计‘本真计划’模板的时候,访问过你的母亲,她说,你是个爱美,时尚,会跳舞,又深得别人喜欢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对莉萨说这些,就像说了这些,就能给她一点希望,说不定她会突然大喊着,她不想死,她想活。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莉萨只是摇摇头:“无论我是怎样的人,最近的这个我,就是十分想要毁掉自己。太远的我,拯救不了最近的我。”

  “明白了。”我点点头:“死亡愉快,莉萨。”

  “谢谢。”莉萨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指令的来临,等待着她期待已久的死亡。

  “梓幽,这一批,可以开始了。”我告知梓幽。

  梓幽按动按钮,我看到莉萨的治疗舱中出现了注射针头,针头刺入了莉萨的血管,安乐死药剂在她的血管蔓延。莉萨再没有睁开眼睛,即使她还有十秒钟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我觉得,我的悲伤是在我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我不至于崩溃,或者绝望。我还想继续参与实验,也相信所有的困难和变故都是暂时的,可以靠意志坚持下来的。”

  我的耳边回响着莉萨接受访谈时的回答,那一刻的她,还那样豁达,乐观和坚强。

  我感到,我的眼泪已经侵湿了我的面罩。这样也好,至少带着面罩,就不会有任何人看到我因为莉萨的死而哭泣的脸。

  一批一批的死亡执行着,用不了一两天的时间,我们所有的曾经幸存的“本真计划”的“被试者”也终究没能幸存下来。他们被执行了“安乐死”,他们被焚化殆尽。然后,我们给所有死者举行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向所有参与“本真计划”的国家发布消息,运送“被试者”的骨灰回国……

  告别仪式简短很庄重,我们的实验区布满雪白的纱幔和白色的玫瑰花,虽然所有参与仪式的人员很多因为受到“衰老病毒”的感染而命悬一线,老态龙钟,但他们依然穿着红色的防护服,带着红色的面罩,以沉默安静的姿态向逝者表达最真诚的尊重。

  我们通过“视点追踪器”的同步录制,将告别仪式向全世界的150多个参与了“本真计划”实验的国家直播,除了纪念逝者之外,灵墓也需要一个正式的向世界通报的机会。

  穿上红色的防护服,戴上红色的面具,我站在“本真计划”实验区的总部大楼前,准备着向全世界关注着这个实验的人做个交代。我的身后,那座20层楼高的大楼外墙面上,在投影技术下,呈现着所有参与了“本真计划”的“被试者”的头像,我们截取的是他们在实验区生活的几个月之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一个瞬间。

  转过身,我看着他们的笑脸:男女老少,各色人种,各种性格,各种期待与理想。那种感觉,真是百感交集,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和绝望。

  控制了一下失落的情绪,我还是再次转身,面对着扩音传输设备,发表今天最重要的消息。而那些要讲的话,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预演了好多遍。

  各位,大家好。我是灵墓的负责人廉潜。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非常沉痛。还记得半年前,我们向世界各国宣布了一个消息:灵墓要开展一个实验计划,目的是为了拯救那些在组灵大战中受到灵元素辐射而意识错乱的受害者。让我们倍受激励的是,这个实验计划的招募得到了各国的积极响应。

  于是,我们的组灵专家和医生开始了日以继夜的知识互联,头脑风暴,数据收集等一系列极为复杂,繁琐又艰巨的工作。经过我们的统计,一共有548名参与实验的专家来为1832位‘被试者’设计他们每个人的人生。30天的时间,我们设计了1832个组灵体系,包含了人类的思维、感觉、记忆、技能等等最全面的方案,每一个人的组灵分析表在灵元素子项上都多达几百项。我们付出了最大的诚意和最大的代价去塑造一个人的人生,我们内心里最真诚的希望只有一个:希望他们摆脱错乱和死亡,摆脱自我伤害或者伤害他人,摆脱被人嫌弃和被人惧怕,能够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到现在还记得,每一批参与“本真计划”实验的“被试者”刚进入实验区时的状态。我们也截取了他们那时的片段……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楼外墙面上又出现了另一批投影的画面,那是动态的,一个又一个歇斯底里的,姿态怪异的“被试者”们。当1832个疯子一般的人物投影不断交替出现在大楼外墙面时,所有影像构成的整体就像一个恐怖的鬼域空间,里面布满了受到恶魔诅咒的扭曲人类。任何人有胆量完完整整看完所有交替出现的人像投影,我想,都会产生极大的心理阴影,都会恶梦连连。

  但是,各位,这犹如恶梦一样的生存模式在进入“本真计划”实验区之后,一切都改变了。我们为“被试者”植入了全新的“组灵模板”,尽最大努力参照他们过去的人生,还原他们的个性,展现他们的魅力。我们成功了!在五个月的时间里,大家生活在这个实验区,交流,工作,聚会,同时接受着各种适应模板的心理辅导和身体健康检查。大家在这里,终于找到了人生幸福的新开始。

  大楼外墙面上展现出“被试者”们在实验区生活的快乐场景,与之前的“地狱状”比较起来,新的场景犹如天堂。

  只可惜,我们遭受到了袭击,一个不知名的组织向我们的实验区投放了迄今为止最离奇最怪异的组灵武器:一群活着的却恐怖的小孩。他们利用他们的意识病毒和基因病毒杀害了实验区里的“被试者”,毒害了我们的组灵专家,医生和战士。这种武器,让所有人以无法自控的自毁情绪伤害自己;或者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极速老去直到死亡。

  大楼外墙面上展现出“被试者”自毁的视频片段和那些被“衰老病毒”感染之后极速老去的人们的状态。

  我们承认,我们猝不及防,我们被这种武器攻击得体无完肤,我们的科技力量在面对这种突发性的攻击时刻还是显示出了缺陷和弱势。

  请相信我们,在做出给所有“被试者”实施安乐死的决定时,我们已经想到了各种能做出的努力,但很遗憾,为了保存“被试者”的生命尊严,为了不让他们沦为活着的尸体,我们只能忍痛毁掉过去努力的结果,也让“被试者”们得到最后的解脱——死亡的解脱。

  但请大家相信,我们灵墓所有的专家都在争分夺秒地攻克着这些邪恶的武器,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去保护这个世界不再受到可怕武器的威胁。我们会努力到最后一秒钟,我们尝尽第一千种,一万种功课难题的可能性。

  我也恳请大家不要因为这次实验的失败而放弃希望,放弃拯救所有错乱者的信心,我们依然要团结一致,才能面对最强大的敌人。

  大楼外墙面上展现出无数多白色的玫瑰,渐渐地,玫瑰又变成了各种颜色,变得五彩斑斓。

  让我们向所有在这次袭击中的死难者致敬,希望他们走得安心,走得平静。

  悲伤的音乐响起,我,也走下了宣布消息的主持位。

  这一场向全世界展示的直播告别仪式,引起了世界各地民众的关注和热议。因为这次袭击造成的实验计划的失败,让很多人相信,光宇集团,重建者,或者第三个未知的机构,正在向世界伸出魔爪,有着叵测的目的。更多人开始赞同重建者的做法:屠杀所有的变异人才是让世界告别危险与混乱的最好方式。因为屠杀远比各种实验立竿见影,更有成效。

  很多人类态度与立场的改变,加剧了混居一起的各类族群的矛盾。变异人更是在重建者屠杀和普通人类的支持屠杀的舆论之下更加惶恐不安和仇视人类。世界各国都发生了变异人攻击人类的极端个案。

  终于,投放“恐怖小孩”的幕后人实现了他的目的:世界各个群组之间矛盾重重,乱作一团。所有变异人和融合人成了“众矢之的”,也成功“愤怒的刺猬”。

继续阅读:十二、本真迭代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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