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就是为了实现像‘海下城’这样的美好状态。只要灵墓和光宇集团合作，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浩劫。”另一个我走向我，他目光真诚，充满期待。
“你真的认为，‘海下城’的模板是没有问题的吗？”我问他。
“会有什么问题？你也看到了，你也体验过了，这是一个完美的新世界。”
“这世界并不完美，而且充满隐患。”我反驳他。
偌大的投影屏上又展示出一组新的影像。
墨西哥的萨卡特卡斯，噌，噌，噌……人们从四面八方走出来，跳出来，跑出来，他们将警察团团围住，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地去咬警察们的喉咙。他们冲出来的太快，又离得太近，人也太多，警察手上的冲锋枪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他们很快一个一个倒下，抽搐，死去。
“这是第一次虎狼灵素泄露之后所导致的人类异变，人类兽化以后，就变成了失去人性，失去理性的野兽。你确定，人类愿意像野兽一样存活吗？”
“那不过是灵元素未经细分时出现的泄露现象。”他毫不在意。
投影屏上再次更换影像。
碧水潭，漫山遍野的孔雀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腐烂，他们必须永远兽化为一只孔雀，他们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当微波炮弹让他们在瞬间毁灭的时候，所有组灵专家都流下了眼泪。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兽化的状态，当他们明白自己会像动物一样，他们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一次的集体‘自杀’完全是人为造成的，组灵技术已经发展起来，可依然出现了悲剧。”
投影屏上再次更换影像。
新港市，静安医院。“女鬼！到处都是没有手臂的女鬼！”一个中年男人死命抓住医生的衣领，怒目圆睁。“啊——不要抓我！”一个小女孩对着护士的手背一口咬下去，护士的手顿时冒出血来，发出惨叫。
津海市，组灵医院。病区里被各种表情狰狞怪异的病患塞满了，各种奇怪尖叫充斥于耳。“我的腿没了！” “我内脏碎了！” “人狗吃了我！” “快逃啊！苍蝇猪来了……”叫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就像荒诞的精神病患者发了病。
“人类被各种幻境折磨，饱受精神摧残。”
“那些都过去了。从此以后，美好世界里，只有那些给人类带来快乐的‘幻境’。”他也对着投影屏挥动手指。
投影屏上再次更换影像。
女孩一脸欣喜，她看着15层高的百货商店大楼上闪现着古堡的光影；10层楼高的酒店外墙上闪现着森林的光影；广场中心和喷泉变成了涓涓的溪流；两旁的街灯变成了飞舞的大鸟。
有个年轻的男人在舞台上跳芭蕾舞，台下一片掌声，男人一脸骄傲。音乐停止，主持人上台，宣布芭蕾舞大赛的冠军就是跳舞的男人。男人激动落泪，深深向大家鞠躬。
“幻境，就是最好的‘虚拟现实’。它节省资源，不耗费精力，就能让人们看到绚烂的场景，去shopping，去旅行，去观赏……它还能让人们实现从未实现的梦想，或者和心仪的人相爱一场……这有什么不好？”他一脸困惑，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我们应该生活在现实的世界中，而不是人为设计出各种虚幻的世界。”
投影屏上再次更换影像。
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州。
“救救我！有人吗？谁出来帮帮艾米呀！”艾米又哭了起来，害怕地不得了。
“艾米？”“艾米！”“艾米……”……
总是有人叫着艾米的名字，和她聊着天，谈着话，提醒着她，给她讲课，或叮嘱她……
但是，真的没有一个人影，除了艾米之外，只有那些近在咫尺的声音。
“不！不！不！”艾米狂喊：“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
南加汤国王附近的神秘小岛。
每一栋木质的小房子前面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嬉笑，喝咖啡，品酒，唱歌，跳舞……真是一派和乐融融又非常快乐的景象。我看到了逝去的陈杰克、彭梓幽、夏寒和杜心宸他们的影像，就像我在70多年以前遇到的他们一样。
达达•胡告诉我，那是纪念他们的全息投影，后面的小木房子里，放置着他们的骨灰。
“天啊！我真想念他们！可是遇到他们的时候，我从来都不觉得我会这么舍不得他们……”
影像定格在投影屏幕上，我的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
“虚幻的陪伴让人恐惧，虚幻的回忆让人心碎。我们将没有办法在幻境中真正感到安全，也不能在幻境中真正感到幸福。虚拟的亲人，虚拟的爱人，虚拟的邻居，只能让人生失去意义，走向虚无。世世代代下去，我们就会失去处理真实关系的能力，我们分不清真假，我们不了解自己的感受，我们就会退化，终有一天，失去对世界的把握。”
“哪有那么夸张！组灵技术出现之前，人类也有小说，电影，VR技术和网络世界，人们不也同样生活在‘虚拟’之中！虚拟，只会弥补现实的遗憾，同时使人感到快乐。”他依旧言辞凿凿。
“组灵技术可以让一个人轻易地变成另一个人，他获得成就和美貌都是分分钟完成的过程，那还会有人真正努力去奋斗去创造吗？组灵技术可以让一个人拥有别人的记忆，情绪和感情，那还会有人真诚去爱，去付出吗？组灵技术可以复制和克隆一个人的思维和性格，无论是克隆的还是被克隆的，他们要怎样面对彼此已经存在的人际圈子呢？我们的社会属性，伦理法则和情感关系都是自从人类演化以来就在逐渐形成和改变的，它们经过几百万年的历程，才建立了和谐的秩序体系。组灵者们真的有信心忽略那几百万年的历史，只靠着研究出来的算法，只靠虚拟，来重建一个人类的秩序吗？”
“为什么不能！生物计算机有强大的‘算法’，就是因为摸索了人类发展的历史，结合了众多学科的思维经验，它一定可以指导所有地球上的生物和谐相处，秩序井然！”
“真的能‘秩序井然’吗？组灵技术下，人类兽化，动物人类化，五感交错，能力交织，这迫使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以打破规则的方式无限融合，这会给每一个物种的繁衍与发展都造成不可估量的灾难性后果！”
投影屏上再次更换影像。
非洲的黑猩猩甘塔虽然已有了人类的意识，但他依然会像人类的杀戮方式一样杀掉人类，因为他要为那些吃了黑猩猩肉的非洲原住民报复。
日本的美穗疯狂地咬死海岛上的游客，因为她没法克制自己巨齿鲨的咬人冲动。
“看到这些惨剧，你还认为生物的灵元素可以任意组合吗？人类的社会和自然界可以轻易混淆吗？那些有了跨物种灵元素的生物还怎么和同伴相处？还怎么繁衍后代？它们的后代又会有怎么的特征，会不会发展成一代又一代的怪物？生殖隔离的意义是保存了每个物种在基因上的一致性和继承性，同时把它们同其他的物种分隔开，也才保证了物种的多样性和健康性。如同生殖隔离一样，每一个物种的组灵体系也是不可以轻易混杂与融合的。否则世世代代下去，就会因为混战，伤害，生存受阻这些原因而使更多物种濒于死亡。”
“潜，我们会保存每一个物种的原有状态，只在一定比例上利用组灵技术加强和基因技术优化它们。这不会破坏这个世界的物种平衡！”母亲简美仪忍不住做了解释。
“那如果失控呢？如果监管失利呢？”我反问。
投影屏上再次更换影像。
西充市的森林度假区，荒废别墅里，一个男人几乎全身赤裸，他的身体上到处遍布着直径在1-2厘米的血洞，他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干涸，有的却还在渗着血迹。男人眼睛没有了，已经变成了血洞。然后不断有怪声响起，循声走去，每一个房间里都有半死不活，全身都是伤口的人，有男有女，他们失去双眼，全身布满1-2厘米的血洞伤口，还发出一股股伤口感染恶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这是鸟类人群体干得好事！他们因为具有了一种吸血鸟的特性而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们不断地残害人类，但因为他们有强大的致幻力和动作能力，他们可以一直轻而易举地满足他们特殊种族的嗜好，普通人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种惨剧几乎防不胜防，因为组灵技术本身就是制造这种不公平力量的工具，当一个‘怪物物种’具有了超越其他物种的能力，他们必然会为了满足自己而残害其他。”
“潜，这世界本来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再好的秩序规则，也是强者控制弱者。”母亲依旧淡然。
“试想一下，这种强大的组灵模板进入了动物的受体，动物统治了人类，到时候，这地球的主人依然不是和谐相处的多样化物种，而是某个胜出的‘融合体’。我们放眼世界，也许到处都是猩猩或者老虎。那我们敢不敢保证，那样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呢？”
“既然我们是开创这个力量的操作者，我们就有能力能够控制这种力量只被人类掌握。你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母亲的语气含着怨怒，她已经开始失去耐性了。
“过分自大和盲目乐观，是我设计‘组灵计划’的源根。母亲，放下‘科学狂人’的疯狂吧！找回理智，你如果真的能够冷静地推演了每一种风险，就应该知道，‘海下城’模式并不是最好的模式。还给世界它本来的面目吧！”
母亲目光深邃地看着我，她严肃得没有一丝表情。
“潜，我们不是在做辩论赛。争论没有意义，只有技术能改变一切。事实上，你已经来到了海下城，你怎么决定，也由不得你了。是你主动和我们站在一起，还是我们利用组灵技术改变你的人格，你决定吧。我还是不想完全强迫你，再给你最后的时间去考虑。”
说完，母亲转身就走。
另一个我的全息投影也在轻蔑一笑之后，消失无踪。
应烟诺拍拍我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
“但我改变不了她。”我绝望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