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我的眼前是一片黑蒙蒙的状态,仿佛夜晚,天空只有微弱的光亮。我站起来,却差一点摔倒,因为我的脚踩到了东西,我低头仔细看,才辨别出,那是一个人的手臂。顺着他的手臂去看,我看到了一大片罗列在地上的尸体。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他们死的时候,似乎还沉浸在快乐之中。
我看了看他们身上的伤口,刀刀狠绝,切割脖颈,大裂口中,还冒着鲜血。应烟诺果然言出必行,说销毁就销毁了。即便是配比了灵元素的跨越人类,他们也依然是人类啊!这大面积的屠杀也是一种残酷的沦丧行为。我内心是无法理解这种“轻快不带有一丝犹豫”的处理方式的。但我对这种屠杀的理解,还是低估了我所在之处带给我的震撼。
我踩着流出来的大片血迹,向前走去,借着微弱的光亮向四周观望。浓重的血腥味逐渐变成了越来越难忍耐的恶臭味。我的脚下不得不踏着各种肉呼呼的尸体,每一脚都心惊胆战,每一脚一高一低,都有跌倒的危险。低下头,视线范围内,都是尸体。人类的,动物的,能分出种类的,不能分出种类的。
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感,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怖。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残破的尸体;天与地之间,什么也有,只有残破的尸体。恐惧将我吞噬,我满眼都是死亡的颜色。
啦啦……啦啦……啦啦……
我听到了微弱蔓延的歌声,那歌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响亮。微弱光亮的天地之间,也开始出现不同的光亮。一只美丽的蝴蝶从我眼前飞过,小小的,蓝色却带着红色花纹的翅膀,颤动起来,像是带着一种魔力。划过我眼前的一刻,它飞舞的弧线形成了一个人形的图案。然后那个人形变得逐渐清晰,我看到了她长着一头飘逸的棕色长毛,那是马鬃毛。她白皙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片一片银白色的硬硬的鳞片。但是她的整个身体都是蝴蝶,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大大小小的蝴蝶。
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着简单的音调,她应该还是在唱歌。
救命!我好想你!啊——!哈哈——!放我出去!好温暖的气息。……
一堆莫名其妙的说话,带着各种情绪,各种语调,操着各种语言,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孩子……乱糟糟一片。
我壮着胆子向前走,一个又一个像刚才那个“四不像蝴蝶女人”一样的怪物影像在我面前略过,飞过,穿透过……他们以各种人类和动植物组合的姿态,现身。
我一直龇牙咧嘴,因为我的耳膜总会被突然出现的某个声音刺激,我甚至认为,我的耳膜要震碎了,我要聋了。每一种“四不像组合”的影像穿越过我的时候,我都在短暂几秒钟,感觉到自己变成了那个怪物。我觉得自己是很多人,也是很多动物。如果不是他们有间隔地接近我,路过我,穿透我,我恐怕已经疯了,崩溃了,死亡了。
还有一些人,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哪个时代的衣服,也忽然飘荡过来,有的在读书,有的在杀戮,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做爱,有的在治病,有的在演讲……他们千姿百态,动作各异,表情各异,互不认识,各干各的。
还有一些动物,嚎叫着,撕咬着,飞翔着,跳跃着,奔跑着,游荡着……以各种姿态,各种状态,漂浮在我眼前,出现在我身边。它们的虚影如果互相相撞,就会有其中一个或者几个消失不见。它们虚影的光亮是不一样的,往往是更亮一点的虚影会吞噬稍微暗一点的虚影。这些虚影的光亮把我前方,以至更远的视野,照射得越来越亮。
“廉潜……”“廉潜……”“廉潜……”
我听到了有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强打精神,集中意志,我再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银色的大厅,一个人正注视着我,他还一直叫我的名字。
“伊——莱?”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刚才一直闭着眼睛,后来还目光呆滞地注视前方,你到底遇到什么了?”伊莱问我。
“好多尸体,还有各种怪影……”我说着,开始意识到,我是廉潜,正在给一个名叫奇达的超级间谍做操作,我用我自己的意志,操作他深入“组灵工厂”的受体,带他的受体还带有他做间谍的思维方式,某些记忆和技能。
“有可能是灵元素泄露的空间。在组灵者复制和组合灵元素时,有些不满意的‘设计品’就会被销毁,但是销毁之后,植入在受体内的灵核,会出现泄露‘灵磁’的现象,如果多个受体都在泄露‘灵磁’,各种灵元素就会释放在空间中,造成乱象。”伊莱推测了一下。
“‘灵元素’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吗?”我问。
“本来是无法做出‘视觉呈现’的,所以组灵计划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通过‘灵磁仪’和超级计算机,就能把‘不可见’的灵元素,尽量用‘可见’的视觉影像来表达。这样,就方便了灵元素的复制,提取,分析,配比和组合等一系列极为精确的操作。”伊莱给了详细的解答。
“所以,我进入的就是这样的‘泄露空间’,就像我和应烟诺在意大利的那个小镇,也是一个‘泄露空间’。”我内心惊叹,那所谓的‘泄露空间’仿佛‘鬼蜮’一般。
“按动销毁按钮吧!我觉得,你已经进入了‘组灵工厂’中的一个危险的模块。”伊莱一脸紧张。
“我还想再等等。”我有些不甘心,总不能让这一次的探究变成了一个无疾而终,无定论而言的状态。
伊莱没有再阻止我,我也在黑暗恐怖的境界里继续前行。
随着光亮感的不断增强,我视野前方的范围内,竟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楼。我记得,是那家名叫“科迪瓦”的小旅馆。我耳朵里听到的怪声逐渐消失了,怪影也不见了,脚下一直踏着的尸体也终于到了尽头。难道,我是又回到起点了吗?
“嗨!”一个女子热情的声音出现,那一头脏辫和黝黑的皮肤太显眼,让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鲁妮达。不,准确地说,是操控着鲁妮达受体的应烟诺。
“那曲舞蹈之后,我还真是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我感慨。
“那是我们的‘销毁区’和‘泄露空间’。简单理解,就是处理‘次品’和释放‘废料’的地方。”鲁妮达说得一脸轻松,她完全没把那个黑暗恐怖的世界当回事,她只把它们当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桶”。
“噢……是这样……我说嘛,每个工厂确实应该有个‘废品处理区’。”属于奇达的那种间谍特质又出现了:即使不认同,也能见机行事,见人说话。
“你的考验,算是合格了。你可以离开这儿,等消息了。我会和其他的负责人一起开会商量一下你的作用。看看,你适合售卖哪类的‘商品’。”鲁妮达微笑着,碰了碰我的眼镜,继续说:“这个可以还给我了吗?”
我摘下眼镜,递给她。同时,我眼前的世界,又恢复到那个破旧的小二楼旅馆。回头望那个神秘诡异的“组灵工厂”,它又还原为一个十字路口,还有一堆破旧的土平房。
鲁妮达把眼镜挂在她的胸口,她轻盈地转了一圈,又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再见了,亲爱的间谍先生。”她咬着我的耳朵,真是有耳鬓厮磨的感觉。
这个神秘莫测,诡异多变的女人!我内心暗自愤恨。
“你可以走了。”鲁妮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噢,好,再见。”我向前走,然后又回头:“什么时候,会给我‘面试’的反馈?”
“应该很快。”鲁妮达继续微笑。
“拜!”我举起手,丢出一个飞吻。
内心沉重地越走越远,我不知道,我到底露了多少破绽,或者,真的是没有被怀疑。但我的焦虑感是占上风的。
不知道在土路上走了多久,才有一辆越野车从我身边经过,我大叫,希望车主能让我打个便车。车主停车,我坐车上,心有余悸地透过后车窗看着窗外贫瘠的景象。
我的联络电话上收到了一条信息:明天会有新的任务分派给你。署名:鲁妮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