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晴满心刺痛，眼睛被泪雾迷住，她稳住情绪，把药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用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然后捏住使嘴巴微微张开，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惠妃在旁边，用丝绢擦拭着他嘴角流下的黑色的药汁，泪水不断地滴落，轻声道：“他受那样多的苦，我却一点都帮不上！”
说罢，又看着韩雪晴道：“公孙哥哥说你医术很厉害，你一定能治好他的，对吧？”
她已经反复问过几次了，韩雪晴发现，她的情绪不是很稳定，而且，脸色也不好，想来健康很差，她压住心头的哽咽，道：“惠妃不必担心，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惠妃没有言语，只是依旧轻柔地擦拭着宁瑾华的嘴角。
一碗药喂下去，韩雪晴伸手托住他的脖子，轻轻地想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她凑得很低，冷不妨，他的眸子忽然睁开，先是有些失神，继而凌厉地盯着她，怒问道：“你是？”
韩雪晴急忙退开，公孙杰护她在身后，道：“华，她是大夫，是我医馆的大夫。”
女子为医，在当朝十分少见，又是如此年轻的女子，宁瑾华略失神，随即淡漠地道：“府中有御医，何需劳烦旁人？”
公孙杰道：“你若是不喜欢见外人，那我让她回去就是。”
韩雪晴强忍住即将掉下来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忽然间酸痛得叫她无法承受，那样淡漠的语气，那样冷厉的眼神，都叫她心痛难挡。
本以为他明日才会醒来，但是想来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顽强。
她默默地提起药箱，福身道：“那，小女子先告辞了！”
因着这次变故，两人都忘记了这一次韩雪晴来王府是为了给钰儿看病的。
公孙杰送韩雪晴出去，道：“你先回去，今日的事情，你不必介怀，他一向是如此。”
韩雪晴默不作声，只勉强一笑，就背着药箱走了。
她神情落寞，影子被下午的日头拉得很长很长，有微凉的秋风掠过，吹起她鬓边的长发，发上唯一的饰物是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子，款式清雅，在日光下翠光流离。
公孙杰知道她心里难受，他甚至能看到她眼里的雾气，她强忍着没有掉泪，步履沉重地离开。
此刻，若说她不是之前韩雪晴，他反而不相信了。
心底有说不清的感受，当年韩雪晴死后，他才发现，原来有一个女子，已经悄然步进他的心底。
面对宁瑾华的时候，他有些不自然，坐在床边，问道：“是北国的人做的？”
宁瑾华缓缓闭上眼睛，陡然又睁开眼，眸光锐利森冷，“他们是混在本王的军队里跟着回来的，一直找机会下手，今日也怪本王松懈，让他们有机可趁！”
能混在军队里，证明是有内应的，公孙杰抬头问余将军：“奸细可拿住了？”
余将军道，“已经命人彻查，今晚应该有线索。”
宁瑾华下令道：“一旦查出，就地正法！”
余将军道：“王爷请放心，他跑不了的。”
公孙杰蹙眉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然让奸细混进来都不知道。”
余将军羞愧地道：“这也要怪末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没有细查军队就率兵回京了。”
宁瑾华道：“怪不得你，他们恨本王入骨，就算没有混在军队里，也会找到法子来刺杀本王。”他看着公孙杰，“方才那女大夫，是你医馆的？”
公孙杰心漏跳一拍，轻声道：“是的！”
宁瑾华看着他，“本王从没听你说过医馆里有一位这么年轻的女大夫。”
“她是刚来京不久的，这一次也是她为你止血，她医术很高。”公孙杰掩藏心事，澄明的眸子对上宁瑾华疑惑的眼睛。
宁瑾华看着他，道：“很少听你这么推崇一个人的医术，刚才见你看她的眼神，仿佛她不止是一个寻常的大夫这么简单。”
公孙杰一愣，“什么意思？”
宁瑾华抬手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人了，难得她也是学医的，与你有共同话题，要是合适，就抓紧办了吧。”
公孙杰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情。”
余将军含笑道：“分明就是，末将刚才盘问她，言词也没有多犀利，可公孙大夫紧张得要命，一个劲地拉着末将的袖子。”
公孙杰哎了一声，“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确信她不是北国人，不是奸细而已。”
宁瑾华难得露出笑意，道：“公孙带来的人，你们都不必怀疑，更不需要查问，他心思细腻，机警敏捷，没有奸细能过得他的眼。”
公孙杰哼了一声，“貌似刚才你也怀疑她。”
宁瑾华眸光一暗，轻声道：“非也，本王只是不喜欢有女子靠得本王太近。”
惠妃就坐在他身边，闻言微微抬眸，旋即又低头，神色未变，仿佛压根没有听过一样。
公孙杰瞧着惠妃，对宁瑾华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当着惠妃的面说这些话。
宁瑾华瞧着惠妃，口气淡淡地道：“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本王没事！”
惠妃乖顺地站起来，福身道：“好！”她又对公孙杰道：“劳烦公孙哥哥照顾王爷。”
公孙杰怜惜道：“雪峰妹妹要保重身子啊！”
惠妃淡然一笑，“我很好！”
说着，回头瞧了宁瑾华一眼，道：“那，王爷好生休息，妾身走了！”
宁瑾华下巴有坚毅冷漠的弧度，嘴里吐出一个字：“嗯！”
惠妃走后，公孙杰叹息道：“你该对她好点的，你已经辜负了两个女人，莫非还要辜负她么？”
宁瑾华道：“本王对她还不好么？这王府她几乎掌握了大权，她就是王府的女主人。”
“你知道她不是要这些的。”公孙杰淡淡地道。
宁瑾华回以他淡漠的眼神，“再多的，你知道本王也给不起。”
公孙杰把床前的药碗收走，坐了上来，道：“当初，你是因为喜欢她才娶她的。”
宁瑾华眸光黯淡，漠然道：“可本王后来才知道，原来喜欢不是爱。”
“你是记恨她当日在你面前说韩雪晴的坏话，导致你误会了韩雪晴，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事怪不得她，你当时若是能对韩雪晴有一丁点的信任，也不至于会听信她的话。说到底，她不该是你迁怒的对象。”公孙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知道他不爱说这个事情，但是却还是当着余将军等人的面说起。
余将军很识时务，领人退了出去。
宁瑾华的脸陡然间变得阴狠起来，眸光锐利地盯着公孙杰，冷声道：“怎么？你很怜惜她吗？若你真的舍不得她委屈，本王可以让给你！”
公孙杰微愠，“你当雪峰是物件吗？可以随意转让？她是你的侧妃，是你的枕边人！若你真这么大方，那么，当日若是我喜欢韩雪晴，你会舍得转让给我吗？”
每次说起韩雪晴，他都会变得特别的执狂，以往他总是顾忌他的感受，三缄其口，但是刚才看到雪峰如此伤心，身体又不好，他还这样冷言以对，心里的怒火陡然就腾起，这也是他头一次跟他起冲突。
宁瑾华怒极，眸光如毒箭，“好啊，公孙杰，你终于说出来了，你心里其实一直都喜欢她！”
公孙杰冷笑，“是的，我承认我喜欢她，她的死，我一度迁怒过你，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怪你有何用？她心甘情愿为你的。而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执迷不悟，辜负了一个又一个，韩雪晴为你而死，韩雪晴为你而死，你是不是要雪峰也为你而死？”
宁瑾华脸色铁青，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你还说漏了一个，钰儿也是因为本王而昏迷的，当了几年的活死人。本王知道你曾经对钰儿有好感，继而又与雪峰交好，最后，连韩雪晴你都喜欢上了，本王这些年所喜欢过的女人，你全部都觊觎着，这些年，所谓的兄弟情，只怕也是你装出来的吧。”
公孙杰神色凝滞，忽地轻笑，“是的，我都是装出来的，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最好是不相往来！”说罢，拂袖而去。
余将军在门外见公孙杰怒气冲冲地出来，连忙安慰道：“公孙大夫莫生气，你知道将军一说起已故王妃，都会变得偏执，你莫要与他计较！”
公孙杰瞧着余将军，这三年，余将军一直伴随着宁瑾华，韩雪晴的事情，多少在宁瑾华醉酒之时知道一些，他发了脾气，也冷静下来了，道：“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是，他有时候也太过分了。”
“他，也是忘记不了已故王妃！”余将军叹息道。余将军是武夫，不太了解爱情，他的婚姻是包办的，妻子贤惠，生下一子一女，算是个幸福的家庭。但是，有时候看到宁瑾华疯狂地思念一个女人，心里还是会觉得他很凄凉，觉得爱情，是伤人的利器。
公孙杰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他哪里会不知道？他哪里会不知道他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而宁瑾华没有说错他，他就是个自私鬼，明明心里可以笃定韩雪晴已经回来了，却不愿意告知他。
他没有离开，到底放心不下宁瑾华的伤势，他回到昔日在王府居住的地方，他站在屏风后的书架前，默然抽出一本医术。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千头万绪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