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宁瑾华当日不相信韩雪晴，而他何尝不是？他还记得他为韩雪晴治疗脚伤，还出言警醒她，让她不要用这种手段获宠。那段时间，估计她心里也难受，因为，身边无一人可信任。
宁瑾华在公孙杰走后，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默然忍受着身上的伤口。只是身上的伤再疼，忍忍就会过去。而心里的伤痛，三年来如影随形，只要脑子里出现她的影子，那痛就没有任何征兆地袭上心头，疼得他说不出来。
余将军推门进来，坐在房间内，宁瑾华的呼吸紊乱，他知道他没有睡着，大概心头难受着呢。
他悄然叹息，轻声道：“王爷何必跟公孙大夫怄气？这三年来，你出事，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宁瑾华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他轻声问道：“三年了，每一夜入睡前，本王都希望她来入梦，但是，一千多个日夜，她从不出现，她大概是恨透了本王。”
“若恨你，岂会舍得用生命救你？王爷，王妃已经不在了，当怜取眼前人啊！”余将军劝道。
“你一介武夫，怎地会说这样文绉绉的话？”宁瑾华瞟了他一眼，道。
余将军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年年初，边城发生瘟疫，死了好多人，末将听到那些人这样安慰死者家属！”
瘟疫，这于宁瑾华来说，又是一记狠狠的心之穿刺，痛得他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闭上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在本王身上，也曾经发生过一场瘟疫，而这场瘟疫，本王现在还没治好，大概，此生都不会好了。”
惠妃在当夜急起高热。她肺病缠身已经两年了，今日因着宁瑾华出事，她五内焦虑，加上又受了些秋凉，竟一发不可收拾了。
公孙杰开了药方为她调理身子，她却对自己的身子不十分看重，仿佛生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若不是因为还有牵挂，估计她就早就放手了。
公孙杰安慰了几句，惠妃哪里听得进进去，只叮嘱他莫要让父母知道她旧病复发。
公孙杰道：“你若是怜惜你的父母，就该好好养身子才是，你父母如今只剩下你了，若你也出事，你让他们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惠妃嘴唇有一抹鲜艳的红，每次病发，她的唇都会很潮红，这一次也不例外。她长发披肩，咳嗽了几声，虚白着脸道：“说真的，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姐姐，至少她死了，却让王爷记住她一辈子。”
公孙杰淡淡地道：“说这些干什么？你姐姐若是可以选择，她也不想死。”
惠妃嘴角泛起虚无的笑意，“像她这样，也是好的，以前我总觉得王爷是喜欢我的，我千方百计地和姐姐争夺，最后她死了，我也什么都得不到。”
公孙杰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一个耗尽所有情意在一个男人身上的女人，除非是伤怕了，否则，她不会回头。
第二日，宫里命人来传公孙杰，公孙杰本以为皇帝是要问宁瑾华的伤势，却不料，是跟他打听韩雪晴。
公孙杰觉得忐忑不安，但是御前问话，也只得如实相告。
皇帝听了公孙杰的话，沉吟了一会，示意身旁伺候的人全部出去，然后轻声问道：“你昔日跟韩雪晴相处过，你觉得，这个韩雪雨，会不会是韩雪晴？”
公孙杰心头一惊，错愕地抬头看着皇帝，他观察了这么久，才知道是她，而皇上只看了一眼，说过几句话，就已经起疑了。可见，皇帝的英明并非是外间传说，是真的睿智机敏。
“吓着你了？”皇帝叹息一声，“朕也知道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她原本来的时候，就十分匪夷所思，不是吗？朕许是自私，想着她若是能够回来的话，那么，华儿也可以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朕每每听到边疆传来他受伤的消息，总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他但凡有半点爱惜自己的身体，朕也不至于这样提心吊胆。”
公孙杰稳住心头的情绪，道：“皇上，虽然大家都希望韩雪晴能回来，但是，当初她到底是韩雪晴还是韩雪晴，并无太多的证据可以证明，一切，都只是猜测。”
“算不得是猜测，朕问过国师，国师也推算过，她确实是异世女子。”皇帝道。
公孙杰抬头，看着皇帝，沉声道：“皇上，但是她已经走了，是皇上亲眼看着她入殓的，人死了，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复活。”
皇帝若有所思地道：“但若是有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当初能借雪晴的身体还魂，如今，也能借这个韩雪雨的身体还阳吧？”
公孙杰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推断能力，他故作吃惊地道：“皇上，这事，也太离奇了吧？并无任何迹象证明她们有关系。”他到现在，还隐瞒韩雪晴的名字，他知道一旦被查出来，是要被问罪的，而且，也不难查出，只要韩雪晴说出自己的真名，他就会被戳穿，到时候估计不止问罪，还可能失去和宁瑾华这段友谊。
皇帝叹息一声，“其实朕也知道她们未必有关系，只是，她们也都是姓温，也都是大夫，还会针灸术，朕心里只是希望她能回来，她回来，朕的儿子也会回来。”
公孙杰默不作声，垂手站立一旁。
皇帝又再问了些关于韩雪晴的事，公孙杰知道皇帝起疑，所以把韩雪晴的性子说得跟原先完全不一样。
他道：“她来了大约是半月，医术倒是十分高明，就是有些贪财，而且为人小气，心胸狭隘。记得有一日，来了一位病重患者，年纪老迈，身上没有带多少银子，不足以支付医药费。她竟然口出恶言，驱逐了他出去。此事草民得知之后，震怒不已，若不是念在她医术高明的份上，已经立马赶走她了。所以，皇上拿她与王妃相比，草民觉得侮辱了王妃。”
皇帝闻言，十分失望，有些愤怒地道：“想不到竟是这么差劲的人，当真半点比不上韩雪晴。”
公孙杰道：“说实话，其实这样没医德的人，草民本不愿意留下她，只是想着她的针灸术兴许能够救钰儿。皇上刚才也说了，自从王妃死后，华看似十分积极，但是其实都在自我放逐。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独钰儿，他最疼爱钰儿，若是钰儿能醒来，多陪陪他，兴许能让他走出伤痛。”
皇帝闻言，微微颌首，“你不说。朕几乎要忘记钰儿了，这个丫头聪明伶俐，善良温柔，又善解人意，而且，她喜欢华儿，华儿也曾经为了她迁怒于雪晴，兴许两人早有情谊，若是钰儿能够醒来，也确实是一件喜事。”
公孙杰离开皇宫的时候，步履十分沉重。他这辈子坦荡荡，从没试过像今天这样捂着良心说话。他一直安慰自己，说因为不确定那是不是韩雪晴，所以不想让宁瑾华知道，怕他最后失望。可心底一直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回荡，他不是因为这样，他喜欢韩雪晴，所以，他宁可眼睁睁看着好友受苦，也不愿意让出所爱。
再说，假若她是韩雪晴，她自己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她也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回来了，所以，他选择隐瞒，也只是站在韩雪晴的立场上考虑而已。
天色灰沉沉的，深秋的街道，枯叶四处飘零，萧瑟的气息缠绕着他，心头涌起万千愁思，他缓缓叹息一声，到底担心宁瑾华的伤势，没有回医馆找韩雪晴，而是去了王府。
韩雪晴今日没有去医馆，她抱着炭头坐在狭小的院子里抓蚤子，炭头乖顺地伏在她膝盖上，懒洋洋地伸着腿。
毛主任在棚里吃草，偶尔低低地叫唤一两声，天色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韩雪晴把晾在院子里衣服收了回去，又重新抱着炭头发呆。
炭头许是知道主人心情不好，所以也只是乖乖地俯着，任凭韩雪晴的手在它身上游离。
“你说，我要不要去王府看看他呢？”韩雪晴喃喃地道，她看着天色，又道：“哎，算了，马上要下雨了，出门不方便。”
炭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汪汪地低喊了几句。
韩雪晴低头看着它，“你也不赞成我去看他对吗？是的，我去看他有什么用呢？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天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渐渐地，雨势加大，雨水沿着屋檐像线一样流下来，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帘。
韩雪晴退回屋子里，天气冷了，她加了一件披风，拿起绣花针扎在布娃娃，布娃娃身上，画满穴道，其实她不需要再这样练习，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韩雪晴懒散地收回眸光，不想出去开门。
这个时候，会来看她的，除了方先生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她想装作不在家，但是敲门声越来越急，她没办法，只好拖着懒洋洋的脚步，撑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方广海站在雨里，浑身湿透，他瞪大眼睛，眼里布满哀伤和惊慌，他哽咽地道：“韩雪晴，快跟我走一趟，我义父不行了。”
方广海的义父，是方老将军，朝廷的大功臣，解甲归田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之前方广海说过他双腿不良于行，又不愿意看大夫，所以在两年前已经完全不能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