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只是不能行走而已,身体是没有其他毛病的,怎地忽然间不行了?
韩雪晴想也不想,跑回屋子里拿起药箱,就急急地拉着方广海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哒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大街上奔跑,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有冰冷的水珠扑进来,韩雪晴握住方广海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的,方老将军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方广海有些惊惶地抬头,自责地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他身体不好,只是他不愿意请大夫,说他一辈子杀戮深重,他等着阎王爷来收他的命,所以不愿意请大夫,该去就自然去。我应该早点强迫他看大夫的,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救。”
韩雪晴对战争的概念很模糊,但是也知道战争一起,死伤无数,古往今来,出征的战士有多少能安然无恙回来?不是命丧沙场就是断手断脚,落下一身残疾。战争提倡以暴制暴,这种解决纷争的方式,是最无奈最惨烈的。
她黯然,道:“将军也是保卫疆土,他,若不杀敌,会被敌人杀死。”很笨拙的安慰,却是最显浅的道理。
方广海没有再说话,凝望着帘子外的倾盆大雨,这一场风雨,来得突然,叫他措手不及,也叫他方寸大乱。
许久,他喃喃地道:“自从来到这里,得到义父的照顾,我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想要什么有什么。韩雪晴,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若他走了,这陌生的时空,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可纵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也离开不得。”
一句话,道出了穿越人的悲哀,也道出了韩雪晴心中一直以来长久的痛。她何尝不是有家不能归?她比方广海更可悲的是,方广海还能安好无恙地活着,而她,宿命何处?
纵然已经第一时间赶去,但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方广海领着韩雪晴回到府中,已经听闻中堂响起了一阵悲恸的哭声。
方广海双腿一软,跪在大雨滂沱的庭院里。
韩雪晴疾步走进去,方老将军床前,围着一众下人,纷纷痛哭。
韩雪晴上前检查,方老将军呼吸停歇,心脏停止跳动,脸色和平,仿若入睡了一般安宁。
方老将军是朝廷功臣,皇帝十分看重,在他解甲归田之后,皇上还偶尔传召他入宫说话,后来因为他双腿不便,不能入宫,皇帝也曾经亲自出宫看望过他,圣眷优渥,朝中许多武将之前都曾经是他的部下,所以他的丧事本来打算大肆举办的。
宁瑾华也曾经受到方老将军的指点练习骑射,所以他出殡当日,坚持要去。只是他伤势还没好,是被人抬着出去的。
方老将军一生没有成婚,膝下无子,唯有晚年收到一个义子,名方广海,方老将军曾在临死前入宫,当着御前立下了遗嘱,所有家财,由义子方广海继承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捐给灾区。
皇帝为了体恤老臣,知道方老将军放不下义子,又怜悯他一辈子为国尽忠,终生无子,为了留住方老将军一一脉,故在方老将军出殡当日,为方广海正名,封方老将军为世袭护国公,由方广海世袭护国公之位。
护国公只是个封号,自然是不过问朝政的。但是享受朝廷俸禄和各种福利。皇帝知道方老将军不愿方广海为官,所以没有封官,只让他享受朝廷俸禄。
韩雪晴一直陪在方广海身边,他本来是一个爽朗的人,因着方老将军的爱护,他在这里虽然没有亲人,但还能找到生活的方向。可如今生命的主心骨一下子失去了,他也陷入了空前的颓废和绝望中。
韩雪晴放心不下他,所以这两日办丧事,都陪在他身边帮他打点。作为医生,她看惯了生离死别,心里虽然说不上无动于衷,但是,也能够泰然处之。
方老将军确实很喜欢方广海,甚至在生前就为他安排了以后的日子。也因为这样,方广海更伤心,更无法接受方老将军的离世。
方老将军的旧部他很多都认识,这些年来,这些旧部都来看望方老将军,但是方老将军自从不能走路要坐轮椅的时候,就已经很少出去见客,都是方广海出去应酬打点的。方广海本身也是个爱结交朋友的人,所以久而久之,就都熟络了起来。
而宁瑾华这三年,是从没有见过方广海,一则是他都在战场上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他也深居简出,除了入宫,从不出门了。二则,方广海也不愿意见他,因为在方广海开始的时候,也确实认为是他害死了韩雪晴。当然,后来韩雪晴来信的时候,他知道韩雪晴没死,也就原谅了宁瑾华。
所以,宁瑾华来送殡这日,是第一次见到方广海。
当时在灵堂上,方广海跪在一旁谢客,面容哀伤,宁瑾华由人搀扶着,上前安慰了几句。
韩雪晴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她身穿白衣,臂上缠着黑纱,她是把自己当作方广海的妹妹,所以,手臂上缠着黑纱以表示哀悼。
宁瑾华见到她的时候有些意外,韩雪晴也一样,两人都错愕了一下。韩雪晴的错愕是没料到会见到他。而宁瑾华的错愕,则是他认为她是公孙杰喜欢的人,却没想到和方老将军也有关系。
她微微福身行礼:“参见王爷!”
宁瑾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微微颌首,并不多问,事实上,他对所有的事情也都不感兴趣。
倒是跟着宁瑾华来的公孙杰,打量着方广海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日在韩雪晴屋子里与韩雪晴十分亲昵的男人,心里在猜测他们的关系,略微失神。
宁瑾华回头看见公孙杰神色微变,心下便推测韩雪晴和方广海的关系有些不寻常,只是,也没有询问,只是轻声道:“马上就出殡了,你要跟着去吗?”
公孙杰点头道:“自然是跟着去的,你身体还没康复,不如,就不要去了。”
宁瑾华摇摇头,“不,老将军生前的时候,对本王诸多关照教导,本王未能报答一二,如今他走了,本王无论如何是要相送的。”
韩雪晴扶着方广海,轻声道:“法师让我跟你说,出殡的时候,你负责抱灵牌走在前头,回去洗个脸吧。”
方广海嗯了一声,浮肿的双眼带着哀伤,他强忍住心头的悲伤,道别宁瑾华与公孙杰,由韩雪晴搀扶着回去。
宁瑾华见两人离开,才问公孙杰:“你对她如何,本王能看出来,但是她对你,或许并非你对她那样,是不是?”
公孙杰勉强一笑,“胡说什么呢?我跟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本王还不知道你?你看她的眼神,哪里是看一般人的眼神?”宁瑾华叹息一声,“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人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急什么呢?总要合适才行的。”公孙杰移开话题,“我们先出去等候,一会跟着队伍出城上山。”说着,伸手扶着宁瑾华,慢慢地走出去。
正厅对开的院子外,下人们正在把方老将军的遗物清理出来。按照风俗,人死后是要烧几件他生前十分喜欢的东西,伴随他上路。
宁瑾华抬头看去,院子里站着许多人,临门送殡的人都围在一起,等候着封棺出殡。
公孙杰见宁瑾华的眼神忽然定住,他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脸色陡然一白,只见下人清理出来的遗物当中,就有一张和之前韩雪晴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轮椅。
宁瑾华回头命令小三子,“把那轮椅给本王推过来。”
小三子领命,上前与方府的下人说了两句,就推着轮椅过来了。
宁瑾华立于轮椅前,神色不变,但是眼眶里却凝了一丝沉痛。他缓缓伸手,轻轻地触摸着轮椅的靠背,再从靠背落在扶手上,他喃喃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轮椅?”
小三子回答说:“王爷,奴才刚才问过方家的下人,说这轮椅是方公子做的,老将军生前,因为双腿旧患无法走路,所以,方公子为他做了这张轮椅。”
“快,带本王去找方公子。”宁瑾华立刻抬头道。
小三子连忙与搀扶着他,余将军在一旁搭把手,公孙杰想拦住,但是,手伸出半空忽然停下,他知道,真相有时候是掩埋不住的。
方广海回了房间,忽然就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发,眼泪哇哇地流下来,他咬住唇,没有哭出声。
韩雪晴心酸,上前搂住他,安慰道:“别难过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方广海深呼吸几口,想要忍住眼泪,但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他带着哭腔变调地道:“韩雪晴,我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好恨好恨一个人,他是我的上司,抢了我女朋友,对我也诸多挤兑,我最恨他的时候,几乎想杀了他!”
韩雪晴拍着他的后背,他说起现代的事情,仿若隔世,让她心里也好难受。
“但是,我现在竟然很想念他,我想着再见他一次就好了。韩雪晴,我好想现代的人,想我爸爸妈妈,想我的朋友,想我的亲人,以前义父在的时候,我生活还有盼望,还能强迫自己忍下去,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愿意呆在这里了,我好想回去啊!”方广海抱着韩雪晴,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