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让我们遣散船只?一共五个码头,八艘船,每条船上都是成吨的货物,如何遣返?”
陆绍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他原本以为二哥想到了什么万全之策,没想到竟让他们去做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船只已经上岸,相信码头上的工人已经将货物搬走,那流入苏州的私盐该如何处理?
陆玉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冷声道:“账目上是八艘船,其实真正到达苏州的应该只剩下七只了,海运并不保险,所以私盐的价格提得很高,不说一本万利,利市三倍还是有的,不然商贾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趋之若鹜。”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们船只遣返,岂不是会……”
“现在是生意重要还是命重要?刘义财一旦放风,官差肯定已经派人前往各个码头搜查了,事不宜迟,你们两个现在就出发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我不会让陆府百年的基业败在我的手中。”
两人互看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
“是,二哥,开元,我们走吧。”
陆绍屏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泄气地转身离开。
出了凤仙酒楼之后,陆探花改变了主意。
“三哥,二哥交待的事情你先去办吧,我再另想办法。”
陆晟的脸色黑了一大片:“这话什么意思?开元,现在是危急时刻,难道你还想借助你在朝中那点微弱的势力不成?”
陆绍屏眼神闪避,但仍是十分坚持:“三哥,你别管我,我自有办法!”
“你……”
“你也知道情况紧急。”他边说边将他推上马车:“我到时再与你汇合!”
“喂!”陆晟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语气凶恶道:“你倒是告诉我在哪里汇合啊!”
“就在垂杨码头!三哥,说定了!”
说完,他拉开陆晟的手快步往前飞奔。
陆三少爷虽然心里不满,但他知道陆绍屏做事比他更有分寸,他说有办法就自然有办法,至于他要用到什么手段,那就不是自己管辖的范围了,毕竟陆绍屏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官场,而他只是个半吊子的商人。
马车晃晃悠悠地上了官道,驱往距离凤仙酒楼最近的江边码头。
陆玉恒随后跟出酒楼,马车早已备好,他站在原地犹豫半晌,最终下定决心命令车夫赶回陆府。
这件事有必要让老太爷知道,他太年轻了,而陆绍屏才刚刚谋得一官半职,在朝中根本没有半点势力,本来打算扶持赵清,谁知那人并不领情。要知道经商之人如果没有官府的打点和照应,迟早会被后浪拍死。
老太爷不一样,他纵横商场多年,已然积累了不少人脉,甚至有亲戚在朝中做官,比如他的外公苏老。
这个时候,估计老人家已经入睡了。陆玉恒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月色,心中烦闷焦躁的感觉越来越深,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去营救,大哥肯定也有办法找到丫头,但是不能亲自前去救人,还是令他颇感无力。
进了陆府,陆玉恒一路直奔春泰苑。
此时,万籁俱寂,苑中的灯笼早已熄灭,更深露重,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本来要为他回去准备一件披风,却被陆玉恒摇头拒绝了。
敲响了朱漆木门之后,一个睡眼惺忪的下人慢慢打开大门,探出了个脑袋,揉了揉双眼,发现来人是二少爷,他立刻提起了精神。
“二少爷,这么晚了,您来春泰苑可有什么急事?”
“叫醒老太爷,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可是老太爷不喜欢有人打搅他睡觉……”
“快去!”陆玉恒厉声喝道:“要是出了什么大事你负担不起,就说是我前来探看。”
下人缩了缩脖子,低声应道:“小的明白,小的现在就去。”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下人跑来拉开大门,请陆玉恒快快进去。
大厅内,老太爷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椅子上,右手撑着一支拐杖,脸色有点难看。
“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最好是急事儿。”老人开口不怒自威。
待下人统统离开之后,陆玉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脑袋低低伏下。
“玙儿不孝,玙儿闯了大祸,望老太爷能够帮忙,此事事关整个陆府的生死存亡,若非情态危急,玙儿也不会半夜敲响春泰苑的大门。”
老人捻勒捻下巴上的胡须,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吧,什么事。”
陆玉恒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老太爷听了之后,只是微微眯起双眼,浑浊的眼中露出一条精明的细缝儿,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事似乎根本难不倒他,只见他轻轻摩娑着掌中的拐杖,转动几圈之后,他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玙儿,你知道,我做事从不偏袒,就算我出手,那也不是为了帮你。”
“玙儿明白。”
“先起来。”
陆玉恒提起衣摆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既然是你犯错在先,你就要承担应得的后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玙儿心中有数。”
“好,你去吧,我会为你打点。”
“谢谢老太爷。”
陆元风和秋风堂的人赶到的时候,正巧碰见了逃命的绿喜,后面两个追上来的男人眼看态势不妙,立刻调头就跑,可惜寡不敌众,最后还是被秋风堂的人逮到了。
绿喜又累又饿,加上一直神经紧绷,她见到陆元风的一瞬间立即双腿发软,扑倒在他的怀里。
“大少爷……大少爷,救我,救我!”
她一边哭一边抓住陆元风胸前的衣服,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陆元风顾不上安慰她,连忙问道:“丫头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她往另一个方向逃了……”说着,她伸手指向西边。
其他人纷纷转头看向陆元风,等待他的授意,只见他将绿喜扶起交给刘昌盛,自己则带着一众人马快速奔向西面。
千万不要有事,丫头,等着我来救你!
陆元风在心内祈祷。
借着月色,众人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后背结实,应该是绑匪无误,另一个则明显娇小许多。等他们逐渐迫近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之后,皆瞪大了双眼,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陆元风更是脑袋一空,还来不及思考就发疯似的跑了上去。
“丫头!!”
很多年之后,丫头已经记不清大少爷向她表白时的神情,但此刻陆元风惊慌的脸孔,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当中,每当想起,内心总会变得十分柔软和难受。
男人吃了一惊,回头猛然发现自己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丫头则松开手中紧握的金属把柄,“咚”地一声,任由它落在自己脚边,明明脸色惨白得吓人,脖子和右边肩膀处也染上了冰凉的血液,她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张开双臂,等待男人用宽厚的臂膀将她纳入怀中。
“大少爷……”
“丫头。”他用力抱紧她,仿佛担心她下一瞬就化为轻烟在他眼前消失。
丫头深深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在他身边她总感觉十分安心,一放松,之前强撑的疲劳如山崩海啸一般袭来,丫头闭上双眼,逐渐失去意识。
陆玉恒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陆元风抱住丫头,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吹散,一张刀凿般深刻的脸任凭风刮,怀中瘦小的人被大衣裹住,没有一丝动静,似乎已经陷入沉睡。
他理不清心头的情绪,双脚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男人面前。
“她怎么了?”
陆元风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丫头怎么了?!”他无意间瞥到大衣染血的一角,心急如焚。
正想动手翻看,陆元风却及时退开,眼神无比凌厉:“别动她!已经睡着了,她藏着利器自保。”
陆玉恒心下了然——他从来都知道丫头不是一般的女子,胆大心细,拥有一颗能够洞悉他人的玲珑剔透心,做事果绝而理智,认定了就一条道走到黑。
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坚强得令人震撼,就像一株破开石壁顽强生长的小草,不卑不亢,遗世独立。
“绿喜姑娘就在后面,去看看她吧。”
陆玉恒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这是他大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丫头哪里来的魅力,竟让他大哥变得如此强悍。
擦肩备身之际,远处响起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响,不多时,一群官兵手持刀剑围了上来,四周尘土飞扬,眼前黑压压一片,剑刃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除了陆玉恒之外,其他人皆不明所以。
只见一个身着官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从官兵中走出,还没说话呢,就被秋风堂众人视为猛虎。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不必这么紧张,我呢,是来抓人的,听说有人劫持了两个姑娘,把人交出来,我们官府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