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陆晟本来十分擅长热场子，不过现在面对他已然改变脸色的二哥，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不知道丫头现在过得怎样？”
“你不知道吗？”陆玉恒皱了皱眉：“她在前段时间就已搬回了河心苑。”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陆玉恒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眼神也跟着逐渐黯淡下去：“有大哥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过得委屈。”
“丫头这人，该怎么说她呢，也太忘恩负义了吧，忘了之前我们对她多好？她估计从来没有惦记过我。”
“惦记你什么？”陆二少爷不禁好笑：“你以前那么玩世不恭，丫头自然不会高看你一眼。”
“二哥，这事儿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何必故意说出来揭我伤疤呢！”他故作恼怒。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了不少。陆晟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只要提起丫头，他二哥就会有说不完的话。
“二哥，有件事我其实一直耿耿于怀。”陆晟咽了口唾沫，心里忐忑不已：“我想问你，但我知道，你不一定会跟我说实话。”
陆玉恒面露无奈之色：“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假话？”
“那可不一定，真话假话我也听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问呢？除非你觉得听了假话也无所谓，这世上总是有人喜欢庸人自扰。”
“因为不问的话，我心里不舒服。”陆晟捂住胸口，脸上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又来这一套……”陆玉恒瞥了他一眼，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摊开案几上的宣纸，准备着手磨墨。
“有话就直接说吧，你何时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陆晟正了正身子，稍微倾向陆玉恒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不是……对丫头……对丫头有意思？”
陆玉恒执着墨锭的手微微一顿，瞬间眸光犀利地看向陆晟，语气带着几分凌厉：“谁告诉你，我对丫头有意思？”
这是陆晟第一次感觉到陆玉恒在生气，身上还散发出他从未感受过的恐怖气息，不禁喉头一紧，头皮发麻。
“这……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两眼甚至不敢直视对方：“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冒犯你了？之前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
“那你应该也知道不可能，明知不可能，为何又要多此一举？”
他二哥现在有些咄咄逼人了。
陆晟缩了缩脖子，欲哭无泪：“我只是想再确认一次。”
陆玉恒将手里的墨锭“啪”地一声放到桌面，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黑着脸走到陆晟面前。
这让陆三少爷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他抓紧了扶手，身子不断地往后缩去。
眼看着陆玉恒越逼越近，陆晟担心自己下一瞬就会被他二哥痛扁一顿，谁知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砸下来，他睁开眼睛一看，陆玉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案几前。
“过来。”
“啊？做什么？”
陆玉恒指着桌上的砚台：“你会磨墨吧？过来帮我磨墨。”
“哦。”陆晟战战兢兢地走到他旁边。
看来自己是踩到了二哥的雷区，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么生气。以后一定记住了，不能问他二哥这个问题。
陆三少爷一边想一边磨墨，结果磨出来的墨根本写不了字，陆玉恒瞪了他一眼，厉声喝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亏你还接手了陆家的生意！”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叹道：“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净会给我添乱。”
“不是，二哥，我重新再磨一遍，你相信我，我能磨好的！”陆晟有点着急。
“你还嫌给我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吗？回去，我最近还有很多事急待解决，等你婚期定下来了，我会和你到刘府跑一趟。”
“我担心我未来岳父见了你，就不答应这门婚事了。”他开玩笑道。
“这个还真说不准。”陆玉恒明显已经不耐烦了：“所以不想我插手的话，就乖乖回去，我相信你也一样有要做的事情。”
“哦。”陆晟知道，如果再待下去，他二哥就会发火，他有分寸，于是点了点头便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
“唉……究竟二哥心里在想什么呢？他就这么抵触丫头？”
陆晟摇了摇头，随即自言自语地转身离开。
陆玉恒坐在书房内一阵发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表露得太明显——原来已经有人察觉到了吗？如果连陆晟这样的愣头青都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其他心细如尘的人，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见面，大概是最好的方法吧。
实际上，他现在基本上也没机会和丫头见面了，尤其当她和他大哥成亲之后。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结局，自己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想到两人如胶似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难受。
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情爱？
他陆玉恒浑身上下都流淌着冷漠的血液，这样的他也配拥有情爱吗？
“阿嚏！”
这是丫头今天所打的第三个喷嚏了。
陆元风不禁有些担心。他蹙起眉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吗？”
“没事。”丫头无所谓地笑了笑：“上次大少爷不是说，如果打哈欠的话，就说明有人在念你吗？打喷嚏也一样哦，一个喷嚏代表有人想你，两个喷嚏代表有人关心你，三个喷嚏则代表有人爱你。”
“那四个喷嚏呢？”
“四个喷嚏就代表你感冒着凉了啊！”丫头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你再打一个喷嚏就说明你着凉了。”陆元风竟把她说的话完全当真。
只见他神情严肃道：“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大夫？我知道有些人会水土不服，我担心你就是因为不适应杭州的水土，所以才会感冒发烧。”
“大少爷，你想多了啦。”丫头连忙拉住他：“恰恰相反，打喷嚏呢，就说明我已经好了。大少爷，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文娘安全带回苏州。”
文娘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已经答应他们的条件了，只要能让老人家安享晚年，他们恨不得马上将她送到苏州。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回去吧。”
“嗯，你离开酒楼那么久，我反而担心他们应顾不暇。”
陆元风捏了捏她的鼻子：“不会的，我挑选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搞不定酒楼的生意？”
“大少爷，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夸赞自己吗？”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两天后，他们带着文娘一起坐船回苏州。
丫头试着和文娘谈过几次话，不过每次都失败了，因为她发现文娘真的有些神志不清，用现代的话来讲，文娘换上了老年痴呆症，经常认不出熟人，还会说一些没有逻辑的话。
不知道古代的医术能不能治好这种病，就算没办法根治，如果可以让她暂时恢复神智，那也不错。
陆元风则更有耐心多了。因为文娘一直跟在他娘身边，自从他娘去世之后，文娘相当于他半个娘亲，要不是后来出走陆府，他本可以好好奉养她的。
这一日，他端了一碗鱼粥亲自喂她吃，文娘呆滞的眼神终于露出一丝微光。
“你……你是……”她伸出手捧住陆元风的脸：“你是大少爷？”
“文娘，你认出我了？”陆元风很是激动。
“对……你是大少爷……陆大少爷……”她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一副慈爱的表情：“你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十九岁了！文娘，你还记得我娘吗？”
“你娘？”文娘微微眯起眼睛：“你娘……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说完，她轻轻摇了摇头。
陆元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把勺子送到文娘嘴里，小心翼翼地喂着：“吃粥吧，这是我亲自熬的鱼粥。”
“好、好，好吃。”
文娘今年四十八岁了，看上去却好像一个将死之人，不仅脸上布满皱纹，就连精神也不太好。她年轻的时候有一头柔顺的长发，现在因为饱受风霜，只剩下一头鹤发，双眼微微浮肿。
她吃东西的时候需要人伺候，不然吃不下去，很容易吐出来。她儿媳妇对她也算好的了，不过依然没有陆元风细心。
丫头看在眼里，心下决定一定要找到那名杀害陆夫人的凶手，不仅是为了除去大少爷的心魔，也是为了给文娘一个交代。
想必年轻的时候，她肯定十分敬爱陆夫人，否则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她在心里已经有了线索，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顺藤摸瓜，找出十五年前的杀人凶手。
丫头私下里和陆元风谈过，开始他还有些抵触，不愿将自己的梦境告诉丫头，不过在丫头的开导之下，他慢慢地能够说出一些往事了，尤其是关于当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对他来说，陆夫人的死依然是梦魇，但是他相信，丫头很快就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不知道，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他能不能接受最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