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手下人雇来了一条客船。可是这条船太小,仅能容一百人上船。
马吉翔让永历帝带人先走,后宫以及百官等找到船只随后进发。永历帝去向太后辞行。
太后这些日子烦闷无比。作为永历帝的母亲,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永历帝善良懦弱,却并不愚笨,对于现在的处境,他应该是心知肚明。太后以为,皇上其实知道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同意黔国公等人的提议,让太子出征云南。即便太后嚷嚷着离不开儿子,实在不行,就让她去吧。太后作为一国之母,也应该为国家做些贡献。
太后自然爱惜孙子。哀愍太子现在是皇上唯一血脉,是全家人的无价之宝。不过太子既然在平常享受举国尊荣,那在国家危难之时,他就应该为国家担负责任。这是一个尊贵的皇族应该承担的。平时享荣华富贵,危急时做缩头乌龟,这岂是皇族所为?可是自己与太子之间,终究还隔了一个皇后和皇帝,如果强行让皇上改变主意,势必与皇后为敌。
太后正在气闷之时,永历帝来辞行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船,大家只能临时休息,并随时准备行动,因此贵为太后,也只能铺了一块小毯子,坐在宫女临时给找到的一块木头上。太后的眼前还铺了一块红布,是做为大臣嫔妃们临时拜见下跪所用。
永历帝跪在红布上,红布下的石头硌疼了他的膝盖,永历帝前后晃了了一下身子,没敢大动。永历帝低着头,说:“母后,儿臣要先行一步,特来辞行。”
太后正生着皇上的气呢,以为他是来向自己解释的,没想到皇上来到以一跪,却说要辞行。太后惊讶了:“皇上,你说什么……辞行?你这是要上哪儿啊?”
永历帝对这个太后多少还是有些畏惧,因此依旧没敢抬头,小声说:“母后,沐天波他们找到了一膄船,不过,船太小,只能盛下一百人,众臣让儿臣先行,因此,儿臣来向母后辞行。等后面船到,母后则可率后宫随后起行。”
太后听皇上说他要扔下他们先走,怒火腾地就蹿上来了。她压抑着火气,问:“皇上如此着急,是要去迎敌吗?”
永历帝一愣:“呃?不是。”
太后哼了一声:“那是清兵追上来了?”
永历帝已经听出了皇后的愤怒,因此更加小心:“回母后……不是。”
太后又戏弄了皇帝一句:“那皇上是去缅甸搬兵,回去跟吴三桂决一死战了?”
永历帝被太后这些莫名其妙的问话搞得有些糊涂:“回母后……都不是。”
太后的声音变得很好奇:“皇上,我们现在已经逃到了缅甸国内,这前无追兵,后无堵截的,皇上又不是要去带兵打仗,喔……我忘了,我们的皇上是从来不会上战场的,咦,皇上,那你着急先走,是为哪般呢?”
永历帝已经觉察到皇后是在恶意调侃自己,他有些不高兴,说:“回禀母后,大学士马吉翔得到情报,说清兵一直在试图进入缅甸……现在朝廷离边境太近,极不安全,因此……。”
太后终于爆发了,她厉声说:“因此你连老娘都不顾得了吗?幸亏清兵现在连个影子都还没看到,人都说望风而逃,皇上这是听风而逃吗?一国之君,你想过怎么复国吗?你想过现在还在边境嚎哭还在边境被人追杀的老百姓吗?你天天想的就是逃,逃,逃得离清兵越远越好,如此怎么能复兴大明?皇上!你是国家之根本,大明正朔,却比任何人跑得都快,都远,抛弃了百姓、军队、你的大臣,谁还会替你去卖命,替你去浴血疆场?大明还怎么复兴?国要兴,君要正。这个正,不只是行事公正,皇上做事还要有方略,有棱有角,有定力!现在皇上只知道逃、逃!你以为比满清跑得快,就能够复兴大明吗?!”
永历帝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太后的话却像是一阵狂躁的石头雨,砸得皇上的腰软了,人原先是跪着,屁股撅着,现在几乎是趴在地上,头扎进了地里。
太后看着他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眼泪陡然冒出。太后仰了仰头,抽了下鼻子。但是低下头的时候,眼泪还是啪啪地掉下来。太后要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就假装整理衣服,顺手擦了一把脸。
没想到眼泪越擦越多,太后愤愤站了起来,躲进了马车里。
永历帝跪着,后来累得受不住就双肘着地,狗一样趴在地上。
太后的宫女们站在车旁,看看皇上,又看看太后的风辇,俱都神色凄冷。即便是卑贱如她们,也感到了流浪异国的迷茫和无奈。
跪了一会儿,恢复平静的太后从风辇一侧探出头,朝着一个宫女招手,宫女走过去。太后又朝着永历帝挥挥手,就放下了一侧的轿帘。
宫女走过去,朝永历帝道了万福,说:“皇上,太后让您起来。”
永历帝喔了一声,就弓起腰,想爬起来。但是大概是因为膝盖疼,一用力,嘴里呻吟了一声,反而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跟着他的两个太监赶紧跑过来,一边一个,把永历帝搀扶了起来。永历帝站起来后,瘸着走了几步,来到风辇边,边咧着嘴,边躬身说:“谢母后。”
太后没有应声。永历帝弓着腰等了会儿,见太后没有动静,只好说:“母后请安歇,儿臣告退。”
稍顷,太后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永历帝才再次鞠躬。退了几步后,两个太监扶着他,回到他的车驾旁。
永历帝在一处放了垫子和小毯子的木头上坐下,叹了口气。他不由得想起吴公公。那个虽然无大能耐,却处处都能替他着想的老人。假如有他在,他肯定会替自己考虑到此事会惹得太后不高兴,那自己就不至于如此狼狈。
突然站在树林边上警戒的卫士像被人捅了一刀般地惊叫起来,永历帝身边的卫士冲过来,朝着喊叫的方向亮出刀,边警惕地朝那边观察,刀尖簌簌地抖。
永历帝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虽然在他身边站着,却都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永历帝心里哀伤,此刻看着这些卫士和太监,真是深深地体会到了太后的话。君不刚则臣不威,自己是一只绵羊,怎么能带出狮子的队伍来呢?
树林一阵摇晃,靠近树林的外围卫士,吓得朝后直退。退了大约有十多步远,一头黑黑的家伙猛然从树林里跃出,边四下转头看着,嘴里边哼哼着,两只大耳朵忽闪着,一幅不服气的样子。
众人一看是一头野猪,有些放心又担心。不过卫士们不害怕了。这些卫士大都是云贵一带的山民,怕清军却不太怕野猪。
卫士们一边去轰野猪,一帮把皇帝和附近的大臣们围拢起来。野猪看看眼前上百名卫士和闪闪的大刀,开始后退。退了一会儿,猛然转身,又跑回了树林。
大家虚惊一场,又重新各就各位。这时候,沐天波带了几个人匆匆从一边跑过来。
沐天波来到永历帝面前,跪下行礼。永历帝摆摆手,无力地说:“黔国公,无需如此多礼了,我有事问你。”
沐天波自从永历帝和皇后不同意他带一部分人回云南组织旧部,就一直情绪低落。脸如青铁。当下,沐天波站起来,前行几步,拱手问:“不知皇上有何训示?”
永历帝摇摇头,说:“黔国公,马爱卿说清兵可能倏忽就至,朕没带过兵,不知军中情形,你是老将了,此事你意下如何?”
沐天波神色凝重,说:“皇上,马大人的话有道理,也没有道理。不过……万事处决于皇上,皇上怎么做,跟马大人没有太大关系。”
永历帝听得一头雾水:“黔国公,你这么说……可把朕说糊涂了。怎么能说有道理……又没有道理呢?”
沐天波抬眼瞅了一下皇上,又垂下眼皮,说:“皇上,现在没人知道清兵在哪里,别说清兵了,就连晋王现在何处,我们都不得而知。世上之事,有的稀奇古怪,没人可以料得到。但是,凡事都有常规,常规之外难以预料的极少发生,故只能忽略。比方宋人之守株待兔,是可遇不可求之事。故此,臣以为,皇上……似乎过于担忧。”
永历帝点头:“你的意思是说,马爱卿有些草木皆兵了?”
沐天波说:“臣没这么说。马大人……也许只是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
永历帝叹气,说:“朕明白黔国公的意思了。朕做得不好,愧为一国之主啊!”
沐天波似乎已经死了心,面无表情,躬身问:“不知皇上准备何时动身?”
永历帝挥手,说:“黔国公,你传下去吧,我在这儿等着跟诸位大臣和太后一起走。”
沐天波这次有些吃惊。他似乎看到这个非常善于逃跑的皇帝,脸上现出了一些坚毅。沐天波心下一动,躬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