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昆明撤出后，李定国总是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他搞不明白，一向所向披靡的晋王，为何刹那之间就成了丧家之犬。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组织的几次阻击，都几乎没怎么跟清兵较劲，就被凶猛的清兵冲击得如落花流水。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本人竟然也感到了害怕。
在楚雄李子坡一战中，他亲眼看到清兵排山倒海一般的涌来，看到自己的士兵已经丧失了勇气，看到他们在退缩、在逃跑，在绝望的喊叫。看到他们的头被清兵割下，挂在马脖子上，看到鲜血礼花一般的从他们的脖子上喷涌而出。
这个时候，正站在山坡上的李定国不由得两腿发抖，浑身发颤。李定国发现了自己这个现象后，非常羞愧。他偷眼看自己的部将，这一看，更让他感到了恐惧。
他的部将，几乎都是一脸的惊惧，个个惊慌失措，一副时刻准备逃跑的样子。
并且每次战役之后，都会有军队逃亡。几十人，上百人，甚至上千人，他似乎感到他的这支曾经战无不胜的队伍已经深陷恐惧泥潭。
战后，李定国与金维新说起此事，当然，他省掉了自己也感到了害怕的那段。
金维新忧虑地说：“不瞒王爷，军中情形非常不妙。将军怕死，士兵畏战，人心惶惶。”
李定国点头，说：“确实如此。不知金大人有无妙计教我？”
金维新略沉吟一会儿，拱手说：“王爷。士气易泄难鼓，何况现在连连败仗，吴三桂兵的辽东铁骑又凶猛无比。为今之计……臣下以为有个办法，可以鼓舞士气。”
李定国眼珠子一亮：“快说，都是什么办法？”
金维新看了一眼李定国，说：“王爷，为臣之计可都是为了您和三军人马，如果言语有冲撞之处，先请王爷原谅。”
李定国急了，说：“别啰嗦了，快说啊。”
金维新拱手说：“王爷，要想鼓舞士气，只有打一个大胜仗，或者……杀人！士兵杀人多了，军队中就会增添一种戾气，这种戾气虽与士气有区别，但是照样可以凝聚军士，让他们不畏生死。当年大西王在四川，常用这招。”
提起大西王，李定国自然比金维新了解的更多些，大西王用的那些招数，他自然也清楚。因此他摇头，说：“我宁可吃败仗，也不能让军士去杀戮无辜百姓。”
金维新轻轻叹气，说：“那只有一个办法，战胜敌人。”
李定国失望地摇头，说：“此话不如没说，如果能战胜敌人，我还用得着这么害愁吗？”
金维新说：“王爷，下官倒是有一个办法，如果将军愿意，此法肯定奏效。”
李定国眼再次亮了：“何法？”
金维新一字一顿地说：“诈降！”
李定国一惊：“诈降？如何诈降？”
金维新拱手说：“下官听说此次清军前锋是原副统帅李国翰的手下固山额真沙里布。这个沙里布作战勇猛，却性格暴躁，很傲气。这种人虑事简单，可以用诈降计。”
李定国想了想，说：“此人不可小觑，还是谨慎些好。不过……我觉得此计或许可行……。”
正在此时，账外报告说巩昌王白文选求见。
李定国就让金维新先下去，诈降之事稍后再说。
金维新退下，等在大帐外的巩昌王白文选走了进来。白文选刚刚丢了牛背岭本来他带领五千人马伤亡三千，守住了牛背岭。但是，清兵却攻破了陈武和吴子圣守卫的小吴关，然后，清兵迂回包围了牛背岭，差点把白文选部包了饺子。幸亏吴子圣和陈武带兵在外面骚扰，白文选的兵将作战勇猛，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来。
冲出来之后，白文选的五千兵马只剩了不到一千人。手下六员猛将，五员阵亡。白文选哀叹：“是五个兄弟用自己的命把我救了出来。”
白文选进来，躬身抱拳：“白文选没有守住牛背岭，有负王爷使命，甘愿受罚。”
李定国看着眼窝深陷，疲惫不堪的白文选，叹气，说：“兄弟不要自责了，山河尽失，人心涣散，守住一个牛背岭又如何？”
白文选说：“此役多亏陈武将军和吴之圣救助，否则末将恐怕也很难见到王爷。”
李定国哀叹，说：“清人妖气如此之盛。你们三个是我军中最勇猛将领，两人竟然受不住一个小吴关，何以至此啊。”
白文选说：“陈武和吴之圣都是智勇兼备之猛将。我倒是听说小吴关的丢失是因为有人告密，他们被人从背后偷袭，才使得守关失败。”
李定国愤怒了：“何人告密？是将领还是普通军士？”
白文选躬身，说：“晋王息怒。告密者是当地山民。山民常年在附近打猎，知晓一条秘密小路。此人听说清兵来此，自愿跑到清兵驻扎处，带他们从后山隐秘小路进入，杀了巡逻的士卒。”
李定国惊讶无比：“当地猎人？他们为何告密？”
白文选说：“我也是听吴子圣手下一个军士所说。他说清兵四处寻找这些猎人，让他们带路。只要是带路有功的，大大有赏。听说有的人因此得金丰厚，这些猎人中就有不少人专门给清兵带路。”
李定国愤怒：“这些败类！为了金子竟然连祖宗居住之地都敢出卖！怪不得从贵州至此总是败退！”
白文选摇头，说：“我听说这些猎人之间也互相攀比，比谁带路得到的金子更多。此风日长，有些本来不想带路的猎户听说同行的发了财，也受不住诱惑，纷纷去找清兵，自愿带路。甚至……据说他们还为了带路权互相杀人。”
李定国悲哀之极：“这些人终将自食其果！汉族竟然堕落至此，实在让人寒心！”
白文选小声说：“这些人不止有汉人，还有当地苗人。不过，清兵喜欢找汉人，能听懂对方说话。”
李定国摆手，说：“不提这些猪了。对了，怀仁候他们呢？怎么还不回来？”
白文选忙说：“怀仁候吴子圣和陈武分兵驻扎在小丰坡一线，防备从小吴关过来的清军，末将回来之时，他们还让末将给晋王捎信，请求晋王指示他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李定国松了一口气，说：“怀仁候追随我多年，应该不会有二心。”
白文选脸色一紧，说：“晋王过虑了！怀仁候是曾经追随过大西王的老将，勇武过人，他怎么会有二心？”
李定国闭上眼，轻轻叹气，说：“巩昌王，现在情形不同，从四川过来的老将，投降大清的还少吗？特别是战败之时。有多少兄弟，曾经共同浴血沙场，现在成了我们的敌人。刘俊飞勇猛吧？在四川曾经舍身替我挡了两箭，险些送命，你会想到他能在关键时刻献关投降吗？人啊，实在是无法琢磨。”
白文选站着未动。李定国又说：“现在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现在大明危急，大清屠戮汉人，我们兄弟深受皇上倚重，此危难之时，正是男人建功立业之际。巩昌王……意下如何？”
白文选拱手，慷慨激昂地说：“白文选愿听晋王调遣，共挽狂澜于即倒！”
李定国点头，说：“现在清妖猖狂，我军式微，如此下去，我军非常危险。不知巩昌王有何妙计。”
白文选身子一顿，似乎有些萎缩，声音也小了，说：“此事……末将也是苦思不得其解。”
李定国说：“金维新给本王贡献一计，诈降。巩昌王觉得如何？”
白文选一愣：“诈降？如何诈降？”
李定国说：“具体如何做法，金维新还没有来得及说与本王。不过本王觉得此计可行。巩昌王觉得呢？”
白文选想了想，说：“如今人心惶惶之时，末将劝晋王对人要加些防备才好。晋王宅心仁厚，对人不加防备，恐被有些人利用。参将刘立投清之事，应该引以为戒。”
参将刘立带了五千精锐投敌，是李定国最心疼之事。这个刘立一向为人稳重，虽无大功，却可重用，也算一员猛将。李定国从昆明撤出的时候，他曾经特意找到李定国，劝他进入四川。虽然李定国后来没进川，这个刘立也没趁乱离开李定国，李定国对之很是倚重。
几天前，刘立说要带一支兵马去守大下关。李定国也没多想，就让他带了五千精兵去了，没想到这个刘立非常有意思，在下关留下了一员将领和两千人马，自己带了三千投降了清军。
白文选提到刘立，李定国叹了口气。刘立降清，确实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危机感。
李定国说：“巩昌王提醒的是。不过……金维新……不至于降清吧？”
白文选知道这金维新是晋王的心腹，因此不敢多说，只是说：“虽然如此，晋王还是小心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