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潘婕已经在长椅上坐下,看见路云鹏出来便指了指身边,让他也坐下。然后低低的声音说,“他记得很多过去的事,可是和我有关的事他几乎全部忘记了,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我和他之间的过去,也不记得我们的赌约。”说到这,声音哽咽了一下,“他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了……”说着,眼睛再次红了。
路云鹏有些不解,“你和他聊过了?”
潘婕轻轻点头,“刚才罗医生来过之后,他就醒了,我和他聊了不少,他……把我忘了……”
“不应该啊,他那么一个满脑子里都是你的人,忘了自己都不可能忘了你,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等会想再找罗医生问问。”
路云鹏拍了拍潘婕的后背,轻声安抚道:“你赶紧先吃饭,我去找他问问。”说完就站起身,四下寻找罗医生。
潘婕再难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倒下,老老实实打开饭盒,逼着自己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吃完。起身回到病房,看林俊峰已经把饭盒放回了桌上,“吃好了?”
“嗯。”
潘婕一看,饭盒里的东西大概还剩下差不多一半,“吃这么少,够了吗?”
林俊峰对她笑笑,“一直挂着吊瓶,不怎么饿。而且嚼起来伤口有些疼,这些就够了。”
潘婕摇摇头,只好把饭盒收好,准备拿出去洗干净。林俊峰这时开口问她,“我同学你认识,你也是Z大的吧?”
转眼三天过去了,潘婕妈妈的康复取得了重大进展。脑电波的监测显示,大脑活动已经明显活跃起来,痛觉已经恢复,对外界的反应也出现了。虽然人还没有苏醒,动作也还没出现,但这一切已经足够证明治疗出现了非常好的效果。这让身心俱疲的潘婕,在万般委顿之中总算获得了一个好消息,为此她非常欣喜。
林俊峰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毕竟年轻,身体的底子又好,过了两天,伤口上厚厚的纱布就减少了很多,只是纱网还带着。治疗来得及时,所以没有任何发炎的迹象,脑震荡的症状也逐渐在减轻,所有的情况都在好转,除了……他还是不记得潘婕。
路云鹏和潘婕为了这事专门找了罗医生,由于失忆的情况比较复杂,罗医生也很难完全说清楚,只说这和病人的心理状态、自我意识很有关系。大多数失忆的病人,遗忘的都是些不堪回首或者潜意识里不愿触碰的事和人;也有人是分段式遗忘,也就是说忘记生命过程中某一个时间段的事情和人物;极少数的人,忘掉的是一直在脑海中反复思考、根本无法忘怀的事,这些事往往曾经纠缠他们很久,而且印象深刻到如同呼吸心跳一般必不可少。这最后一种病例,看上去不合常理,也很难解释,但却是曾经发生过的病例,在失忆症的类型比例中也是非常低的,大概只有1%左右。
而林俊峰现在的症状,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这1%之中的。
潘婕非常关心这种失忆症是否会康复,罗医生的回答非常含糊,他给潘婕的建议竟然是,如果你不愿和他分开,那么你们需要重新认识、重新恋爱,就像初识一般。
林俊峰从反复的检查、测试中,感觉到了自己可能出现了些问题,也听到他们谈论的失忆,可他仍然记不起自己和天天在病房里照顾自己的这个女孩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所以和潘婕的相处礼节很周到。这让潘婕心里更加难过。
又过了三天,林俊峰的伤口已经全部长好,他就向罗医生提出了出院的要求。在这里耽误了好几天,他要回家了。再过两天,公司也要上班,父亲说要重回绝尘,他必须回去帮忙。
罗医生检查了他的恢复情况,也觉得可以出院。失忆这种事情,不是住在医院里就可以治好的,以后看机缘吧。简单询问了潘婕和路云鹏之后,就同意林俊峰出院了。
送林俊峰去机场的,是路云鹏。潘婕和他在医院道了别,便回到妈妈的病床前。她不愿在他面前落泪,特别是他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这会让她自己觉得很不堪。路云鹏自告奋勇替她去送,一路上都没和林俊峰说话,只是在他进安检的最后一刻,轻轻说了句“保重。”而这时潘婕在医院里,已经是一个泪人。
假期马上就结束了,路云鹏也要准备回去。说起潘婕妈妈的情况,几个人都认为要继续留在香港治疗比较好。潘婕在回去工作和留下来照顾之间难以取舍,最后还是路云鹏建议她,说服原来照顾她妈妈的护工阿姨飞来香港,接替她。而潘婕和路云鹏一起回去上班,周末或者节假日过来看望,如果有进展随时通知她。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但却是最合理的。潘婕给回家过年的护工阿姨打了电话,没想到她很爽快就答应了。这件事办妥,潘婕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第二天,护工阿姨就到了香港,所有的手续都是路云鹏找朋友帮忙、一路绿灯走下来的。潘婕和她交了班,毕竟是熟人,护工阿姨上手很快,在潘婕看来,就像是把H市的病房搬到了香港一样。把这一切交代好,潘婕和路云鹏便买了第二天飞回H市的机票,临行自然少不得向罗医生道谢,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妈妈的治疗一旦有进展,就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当她最后来向妈妈告别的时候,拉着妈妈的手说自己要回去,她明显看到脑电波监视器上的光点跳了一下。她知道,妈妈这是舍不得她。安慰了妈妈两句,也是时候去机场了,路云鹏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拉着她离开医院,坐上开往机场的的士。
春节香港之行,对潘婕来说,是福,也是祸。短短几天,她经历了由悲到喜、由喜生悲、悲喜交加。面对今后的路,她充满期待,可同时又觉得很茫然。妈妈快醒了,让她对家有了期盼,可和林俊峰呢?
飞机到达H市,天色已经晚了。他们没耽搁,直接坐车回了市区。潘婕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公寓,打开门走进屋里,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想起林俊峰那天疯狂的一吻,眼泪再次扑簌簌地滚落。这一刻,她才清晰万分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林俊峰,也许当初自己已经错失了他,可现在,她要重新拥有他,或者说,她要重新让他爱上自己。谁说冰美学霸就不能倒追男孩子?你林俊峰追了我七年,大不了我再还你七年。想到这,潘婕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主意一定,心里也就豁然开朗……
节后综合症,在上班族的人群中存在是非常普遍的,一个长长地假期,足以改变人的生物钟,让很多人在上班第一天出现各种不适症状。许弈飞就是这个人群中症状最严重的一个。
通常节后第一天,大家都不会迟到,因为一定会设定一个又一个闹钟,把自己从太虚梦境中硬生生扯出来。可状态嘛,就没法说了。不信你看看绝尘公司今天门口这位,站在那里迎接公司人第一天上班,就差拿根火柴棍把眼皮撑住了,三两分钟就是一个哈欠,让人看着就觉得也想睡下去。
许弈飞就这么半梦半醒地站在门口,一边挤出一脸假笑和相熟、不相熟的人打招呼,一边哈欠连天地嘴巴张的老大,还时不时眼神呆滞地站在原地晃悠两下,那样子,简直就像个没抽够就跑出来的大烟鬼,萎靡不振。
“喂,下班了!”许弈飞正半闭着眼睛打晃,就感觉肩上被人猛拍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开,发现人事部长助理正一脸坏笑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个小蹄子,想吓死我啊你!”许弈飞被惊了一下,气急败坏地骂道。
不等她的巴掌拍到身上,那个助理一扭身子,从她身边窜了过去。许弈飞恶恨恨地瞪着她,嘴里还念叨,“看我中午吃饭怎么收拾你!”
被她这一闹腾,人倒是精神了不少。小前台拍拍脸颊,继续笑容满面地履行自己迎宾花瓶的职责。过个年,回家肯定除了吃就是睡,不少人都养得白白胖胖的。许弈飞在感慨自己几个月的减肥成果都付之东流的同时,也心中暗喜地看着公司里那些莺莺燕燕的跟她情况差不多,一个个圆着脸、带着双层下巴来上班。这让她内疚的心理立刻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所以当她看到林俊峰头上戴着纱网出现在公司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林俊峰平时上班就没有和前台打招呼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看着这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小胖人儿,也照例径直走过,也不顾她满眼的怪异神色。不就是弄破了头而已,至于这么看人嘛?
许弈飞看了一早上人们年后的各种“珠圆玉润”,猛地一下看见林俊峰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这过个年把脑袋给过破了?这是个什么情况?心里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潘婕,会不会和潘部有关?不管有关无关,等下赶紧给她打个电话,这可是个重要情况,及时汇报一定没错。
这样想着,飘飘忽忽的睡意也就不见了,好不容易等到人都来了个七七八八,赶紧躲进前台里面,拨通了潘婕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看来她也按时上班了。“喂,潘部,我是弈飞。”
电话那头的潘婕一听,马上回答道:“弈飞啊,过年好啊,今天上班了吧。”
许弈飞也赶紧给潘婕拜了个年,紧接着就象个小密探似的压低了声音。“潘部,今天林部来上班,头上带着个网子,好像是头上受了伤,你知道吗?”
一句话说完,对面半天没声音。许弈飞赶紧把电话拿到眼前看了看,没断啊,她怎么不说话?“喂,潘部,你听到吗?”
“哦……我听到了。”说完,潘婕并没回答许弈飞的问题,而是问道:“他看上去精神怎么样?”
“精神还行,走路也还是挺快的,其他看上去都还蛮正常。”潘婕的回答让许弈飞觉得有些奇怪,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赶紧追问了一句,“不是你们打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