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会之后,花影先抱着已然熟睡的晗雪回凤仪殿,从前阿史那颖住凤仪殿,但自云阳宫回来之后,宇文邕以含仁殿离御书房太远,不方便太去看望皇后和公主为由,直接让花影住在了新布置出来的凤仪殿里。
其实,只有知道阿史那颖与宇文邕故事的人才知道,宇文邕这么做的真正意义——他不想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参杂别人的气息,不想她的房间被人动到。这一年里,它很少留宿在任何妃子的宫中,只是照着程序定期到后妃宫中走走,检查他几个孩子的功课,偶尔有留宿,至于有没有临幸谁不得而知。
花影抱着晗雪回到凤仪殿,打发了宫女出去后,便打开襁褓,将晗雪放在铺了柔软丝被的摇篮里,然而,整理襁褓的时候却有一张白色的绢布掉出来,她转身先安置宇文晗雪,待用被子将她盖好了再准备来捡那绢布,但另一只手先她一步捡起了那白色绢布,她抬眸看到手的主人,有些惊讶,它从来都不会无声无息的来她殿里,每次晚上来必定是光明正大的来,就是为了告诉那些人他皇后并非无宠。
“皇上?”从约定那天起,她就没有再对他不敬,一直都唤他“皇上”,他也只唤她“皇后”,他们是真的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如宾客一般的距离。
宇文邕没有应答,他打开了那绢布,见上面有一个用墨印上去的小小的手掌印,还有几个突厥秘密的文字,连花影都认不得,宇文邕深深凝了眉,没有说话,那目光不在字上,而在掌印上。
很久,宇文邕才问花影:“他方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可疑的话题?”
花影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倒是在晗雪的话题上他谈得最多,还是想让‘我’生儿子,而不是女儿。”
宇文邕拧着的眉头展开,讽刺一笑:“他还是没打消那个念头!”
花影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宇文邕又将晗雪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又又放心的给她盖上被子。
花影在一旁看着,心中温软无比,无论多忙,宇文邕每晚都会来看一眼晗雪睡觉时的模样才会离开。
然而今晚,他在她殿中已经很久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要是从前,花影肯定会紧张,可是现在,莫名的,她一点都不怕了,甚至还有一点点期待。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儿,花影有些尴尬,到凤榻旁边抱了被子,准备打地铺,可才刚转了身子,就被宇文邕连着人和被子一同压了下去,花影一声惊呼,然而却被宇文邕用右手捂住,左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他拱着身子,尽量没有触碰到她的身子,她渐渐明白过来。
宇文邕拉了被子,盖住二人的身子,被子里,他依旧保持着拱着身子的姿势,没有触碰到她。然而她却不一样了,第一次与他靠得这般近,殿里的烛火还没熄灭,虽在被子里,但被子没有完全将他们盖住,还透进光来。
借着这光亮,她看到他俊逸的脸颊比起初见时更加棱角分明,下巴故意留了短短的胡须,却并没有让他显老,反而让他看起来越发的阳刚成熟。然而他的脸是紧绷着的,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警戒和防备。他的呼吸产生的气流温度正常,窜过她的颈间,她却感觉到脸颊渐渐烫起来,心跳得毫无规律。
她的手微微动了,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然而还没触及,他便霍然起身,被子随着他起身而落,一股冷风窜进来,她顿时清醒了几分。
宇文邕没有立即离开,将方才的被子给花影盖住,柔声道:“睡吧,方才殿外有眼睛和耳朵,对不起!”
说完,他取了另一条被子,在凤榻旁边的地上打了地铺,背着她睡了。花影侧身看着那背对他的背影,他和衣而睡,被子只盖齐胸口出去,背对着她,能看到他宽厚的肩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皇上,地上寒凉,您这样,会受寒的。”花影担忧地劝着,然而宇文邕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朕是男人,身体结实,没那么容易受寒!”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
这一年里,为了做戏,他也在她殿中歇了几次,但都是他打地铺,她睡榻上,虽然那凤榻明明很宽。也因此,她知道,他是真君子,除了将她留下给他照看晗雪帮他演戏,他没有强迫过她做任何事。
她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他很久很久都不翻身,一直是那个姿势,直到殿中都烛火燃尽,自行熄灭,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渐渐入眠。
花影不知,她的心乱了,为他而乱。
隔日醒来,花影第一时间就是往凤榻旁边的地上看,已经没有了人影,而那他昨夜用过的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由于是正月,突厥可汗又来访,宇文邕便破例歇了一整个正月的朝。
燕都等人一直在长安过完了正月才离开,他们方走,宇文邕上朝第一天就宣布要去南郊春猎,以传承鲜卑的传统,同时强身健体。
冬天过去,春天不远了,南郊本是温和之地,四季如春,去岁南郊发生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春旱,然而今年又恢复了以往青山绿水的模样。云阳宫的上方又恢复了被温泉水汽弥漫的模样,似乎一切景物都回到了去年春天之前,只是人却回不去了。
出乎意料的,宇文邕今年没有进云阳宫半步,更不是将那处作为落脚点,而是在狩猎的两座山之间的山坳处扎营,就像行军打仗那样住帐篷,好在南郊气候暖和,这个季节在南郊住帐篷也不会冷。
春猎的时间定为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君臣共猎,晚上举行各种活动,可以拿当天打猎得来的猎物做成当晚的菜,比比谁的猎物做的菜好吃,然后赢的人又奖赏可以领,美酒美食,武将们则摔跤比赛,旁人得看增添娱乐,将领们也能实际切磋。这春猎,似乎就是举办来给群臣放松的,今年没有了宇文护的春猎,过得异常安稳,没有发生过意外事故,大臣们没有了顾虑,越发的开放自如。
花影身为皇后,自然是办驾而行,宇文邕离不开晗雪,她便也带着晗雪来,一岁出头的晗雪因着身子自身的原因,显得比同龄的女婴瘦弱了许多,但她很聪明,已经会开口叫“父皇”叫“母后”,花影每每听着,心中异常温暖,她开始幻想,若是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会唤爹娘时,她一定会高兴疯的。
晚上宇文邕依旧歇在她的帐里,帐篷不比皇宫,还有宽大的床榻,此行除了带晗雪的小床来,便没有多带就寝的器具,是以,花影和宇文邕第一次同时都睡地铺,虽然他们隔得很远,但同在一个平面上,也算是“同床”而不共枕,花影只需侧一下头,便能看到他的侧颜。
半夜里突然下起了雨,合着响亮的雷声,宇文邕首先醒来,却见花影也起身在看望晗雪,还好晗雪没有被惊醒,依旧酣睡着。宇文邕也觉得怪异,晗雪到了南郊,就变得异常的乖巧嗜睡,大雨惊雷都闹不醒。
突然又闪了一道惊雷,花影身子一颤,险些摔倒,宇文邕扶住了她的肩膀,只觉她浑身颤抖,肩膀也在不停的颤抖着,他轻声问:“你怕打雷?”
花影虽惊恐,但还是点了点头,突然“霹雳”声又响起,花影一惊,抱住了宇文邕,尽量往他怀里钻。
宇文邕一愣,感觉到怀中的人在颤抖,恍如受惊的小鹿一般,需要安抚。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抱紧她,只轻轻拍了她的背,安抚她。
干雷一直打到了天亮,雨却没有下多少,花影就那么躲在宇文邕怀里到天亮,宇文邕也安抚她到天亮。
等到花影脑子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这般丢脸的躲在宇文邕怀里,还攀着他的肩膀,她玄色的衣襟上有一片神色,看着是她的眼泪和鼻涕,顿时大囧,松开手,离开他的怀中,红着脸,连连道歉。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晗雪这时候醒了,突然大哭起来,打破了尴尬,宇文邕见她比自己还要着急地去哄晗雪,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她对晗雪很好。
突然想起那个人,她也很喜欢孩子,只可惜,她却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她生下晗雪就走了。宇文邕心里一颤,痛意渐起,越来越深。
他已经尽量不去想她了,可是还是抑制不住地去想,或许,是因为这里离她仙去的地方很近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