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即天和五年(公元571年)正月初十。
皇女出生已经一年,将满周岁,按北周的礼法,皇子公主满周岁之日,亦是宗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为其取正名,并由皇帝亲赐名之日。
族里的老人基本上都已经仙逝,取名的事落到了宇文邕的头上。
宇文邕非常疼爱这唯一的女儿,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眉眼与颖儿的像极。他对给女儿取名的事相当重视,甚至放下了政事,待在御书房里沉静了一上午。
忆起昔年,大雪纷飞,颖儿一袭红妆,迎风飞舞,就像傲雪红梅,绽放在寒冷孤寂,广袤无垠,一片银白的的草原。梅花,那是他最喜爱的花,也是她最喜爱的花。
那年,在她的公主殿里,他执起她的手,教她画梅花,她说,那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花朵。从小生长在大漠草原的她,没有见过梅花,她说她真想亲眼看梅花飞舞的样子。为此,他回长安探望母后的时候,他请了长安城最好的花匠,买下了最顽强品种的红梅,把不可能生长在北方草原的梅花移植到了突厥。只可惜梅花绽放的那年他不得已离开了,没有陪她看到红梅绽开的情景。
只可惜,故人已不再,只剩伤怀。
他左思右想,案桌上的宣纸写过无数个名字,都一一被他画掉。他欣赏梅花,欣赏她的坚韧不拔,不畏严寒,万物凋谢我独醒的傲骨,清雅高洁,超凡脱俗的高风亮节。他想以梅为女儿取名,可是都太显突兀。
何泉看着皇上撕了一张又一张写满了龙飞凤的字的宣纸,心里干着急,皇上从未为了哪一件事如此纠结过。看了那被扔在地上的纸团,那个心疼啊!皇上的字可是一字千金啊,如此真是可惜了,每次皇上让丢掉的写本他都舍不得丢,悄悄地收藏作纪念,等他百年之后能有皇上的墨宝陪葬那是他何等的荣幸!
晃眼间,庭院里满的红梅竞相开放,那一层薄雪被挤落枝头。为了欣赏这红梅景色,他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窗,数缕清香随着寒风吹进屋内,他却不觉得冷。
他灵感突发,执笔欲写些什么,却不想墨汁都结冰了,即命何泉磨墨。
待墨研好,他执笔写下: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花影收到宇文邕让何泉送来的早梅图,看了上面的题诗,眉眼弯弯,嘴角扬起。
他给女儿取名叫:晗雪。宇文晗雪,真好,这首他亲自为女儿题的诗也很好。
他还为她取了小字:“贺”。故晗雪还有一个名字叫宇文贺,表庆贺自己喜得爱女之意。赐封她为皇长公主,晗雪是嫡公主,也是长公主。
宇文宪的儿子已经取了名,叫宇文翼,意寓自由,然而宇文翼的身体却很令人担忧,宇文晗雪身子也不好,但因其是女孩子还能接受,但宇文翼身为男孩子,却也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齐国公府上下着急得不行,尤其是姚氏,好不容易盼来了亲孙子,但却是个病秧子。徐之才神出鬼没,一年前就离开了,正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温颜玉早产落下毛病,要想再怀孕生子几乎没有可能,姚太妃准备给宇文宪娶小妾再生几个健康的孙子,但宇文宪坚决不娶,温颜玉心中感激,为了延续齐国公府的香火,到处寻医,治她自己,也治宇文翼,然而似乎都没有什么成效。
正月十四,皇长公主宇文晗雪满周岁之日,宇文邕下旨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宇文邕向来节俭,可对待这个女儿,他却异常重视,如此大张旗鼓的操办周岁宴,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突厥可汗打着来看望女儿的招牌,两个月前就从突厥启程来长安,虽然他身边只带了几十人,但其实还悄悄带了数万兵马驻扎在两国边境幽州城三十里以外。
花影假扮了阿史那颖一年,便被困在皇宫里一年,原本喜爱自由的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宫廷的生活,每日过着重复的日子:每日给太后请安、接受妃嫔的请安、处理后宫事物、照顾宇文晗雪、接受宇文邕教授突厥语言和文字,听宇文邕讲有阿史那颖的事迹。
这一年里,她很认真的照顾晗雪,宇文邕对她也很好,教她也很用心,她本以为她会学不来突厥的东西,可在他的精心教导下,她竟然学得飞快,很快便掌握了突厥的基本文化知识。之后,他便给她讲述他与阿史那颖之间的故事,让她记住阿史那颖认识的人,让她模仿阿史那颖最常做的动作……
在他让她模仿阿史那颖的那段时间里,她莫名的觉得委屈和烦躁,仿佛又回到当年长恭只把她当作阿史那颖替身的时候,所以那段时间她学得特别吃力,其实是因为不想模仿才会觉得吃力。然而宇文邕却极有耐心,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她,阿史那颖喜欢乐理,擅长琵琶,她也必须要学会,而且还要将阿史那颖在司乐司里熟悉的人和事记住。一年里,她学了很多,她也才知道,阿史那颖原来会那么多东西。
在给花影讲述他们的故事的时候,讲到伤情之处时,宇文邕总会停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她在他面前“表演”阿史那颖常做的动作时,他总会失神,然后不给予评论她演得到底像不像就转身离开。
她开始觉得宇文邕很可怜,她想安慰他,却发现出口无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甚至还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她是阿史那颖,她一定会好好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
宇文晗雪和宇文翼同日出生,宇文邕便让宇文翼和宇文晗雪一同行周岁礼。在祭祀祖宗的祠堂里,将他们堂兄妹二人的名字一同写入族谱,以示对齐国公府的恩泽。
晚宴,在大德殿举行。
花影训练了那么久,周岁之日终于要真真正正的与突厥人交流,且是以阿史那颖的身份去与木杆可汗交流,心中不由紧张,她只怕出了差错,暴露了身份,那么这一年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周国也会陷入危险境地。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她手心还是出了密密的细汗,看着坐在使者首席上那长得彪悍雄壮的男子,她早见过他的画像,那便是木杆可汗阿史那燕都,大周皇后阿史那颖的父亲。而她的任务,就是要以阿史那颖的身份去与他接近。
由于过度紧张,她迟迟没有踏入会场,脚上像被上了沉重的枷锁一般寸步难迈。
突然冰凉的手一暖,被一双大手覆上,她有些惊愕的侧头:“皇上?”
“别紧张,会没事的,木杆可汗的汉话说得很好,说不定你学的会用不上!他问你什么,说什么,随意应付就是了,不要与他深谈就好。”
宇文邕一一再将她该注意的事项说了一遍,他掌心传来的温暖,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了,平静过后,却又是一种难言的悸动,她不由自主地又偷眼看了宇文邕,只见他面色沉静,没有太大的表情,她也像往常陪他出席正式场合时的模样,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带着意思浅浅的微笑,以示对客人的礼貌。
二人一同进了场子,宴会不用宣布开始就已经开始。
席间宇文邕与燕都客套了几句,敬了燕都几杯酒然后就回到了座位上。花影此时身为阿史那颖,自然也上前去给燕都敬酒,果然燕都留了她多问了会儿话,无非都是些适不适应这边,宇文邕对她好不好的话,花影都一一应付过去了,燕都问及花影她的声音有些变了,花影机灵,就说生晗雪的时候喊破了嗓子,之后就变成这样了,燕都也没有过多追问,花影让人抱了晗雪来,给燕都抱了一会儿,然后这“父女”俩的交谈基本上就这样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