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与颖儿启程之后,阿史那云陌便回了突厥,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兄妹俩的告别,没有千言万语,只有一句简单的“保重”,更没有提及燕都,提及突厥。
宇文邕趁颖儿睡着之际,曾向阿史那云陌问过颖儿在突厥发生的事,云陌将他知道的基本上都告诉了宇文邕。
从幽州到长安的官道上,还是那辆回程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马车行驶得很慢,也很平稳,车轮碾过地面的沙尘,发出细微的响声。
马车里,颖儿靠在宇文邕的肩头,心中很是柔软。这种感觉,已经四年不曾有过,人这一生没有太多的四年,因此颖儿更加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间。
“攻打齐国的事怎么样了?一路上从没有听你说过。”
颖儿看似随意的问起,宇文邕却拧来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渐渐舒展开来,颖儿看出他是不想让自己为他忧心,所以故意假装开心。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你才亲政不到两年,能做出这些成绩已经很不错了,灭齐国统一天下需要从长计议,不要着急。”
“你放心,朕会撑到那个时候,定要灭了齐国,杀了高玮……”后面的话宇文邕没有再提及,宇文邕怕颖儿伤心。
一提及齐国,提及高位,颖儿不禁会想到那个令她曾经难以接受的事实,高俨死了……她曾以为早就不在了的那个孩子,也在前不久被她的父汗杀死了。
一个又一个惨痛的记忆,她痛过,却不会忘记,她不能让自己时时刻刻都活在痛苦之中,若是这样,就没有了活下去为他们报仇的勇气。
“阿颖,对不起。”
颖儿握住了他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总不能时时刻刻活在痛苦之中,这样,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又怎么能为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报仇?我想明白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即使是后悔,也要坚持下去,因为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阿颖,谢谢你!”
马车继续行驶着,车帘掩盖住了车内的温馨场面。
此时的长安依旧平静,大皇子宇文赟将朝政处理得仅仅有条,大臣们对这个一直被宇文邕调在外面巡视各州各郡,很少留在京城的大皇子也开始刮目相看起来。
周齐之战才过去一个多月,周国虽然战败了,但国内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宇文直对齐国泄露周国军中机密的事情终是被压下,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可这却是用宇文邕与叱奴太后培养了十几年的感情换来的。
宇文邕回到长安的时候,颖儿暂且还作谢倾城的打扮,直接去了太医属。
看到数月未见的几个孩子,颖儿很是高兴,抱着他们哭了。
这短短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或悲或喜,或别离,或重聚。跌宕起伏的人生,有时候很像一场戏,有欢喜,也有悲离,剧情掌握在编剧的手里,作为戏里的角色,命运身不由己。
一直空了四年的含仁殿,含仁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面的东西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丝毫改变。含仁殿原来的宫人大都被调去了凤仪殿伺候花影,如今又重新调了回来,后宫里似乎又开始变天了。
御花园里,敏月陪着郁郁寡欢的李娥姿在赏荷,然而荷花再美,李娥姿的心思都不在荷花上。
有几个搬着东西,手脚有些莽撞的宫人从御花园路过,在石子小道上摔了一跤,手上搬的东西摔在了地上,造成了巨大的响声,引起了湖边人的注意。
“敏月,那边发生了什么?”
“奴婢过去问问。”
敏月离开湖边,到小道上去帮那几个宫人收拾东西,发现那些东西都是一些桌具等日常家具,便随意问了几句,然后就又回了李娥姿身边。
李娥姿轻描淡写的问:“打听到什么了?”
敏月顿了顿,说道:“皇上也真是奇怪,这含仁殿也空着四年了,如今又开始叫人打扫布置了,还将里面旧的家具给换成新的。”
李娥姿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那个人,果然又回来了,终究还是没死成!”
敏月并不是知情人,有些疑惑:“娘娘说谁回来了?”
“谁即将住进去,说的就是谁!”
敏月还是不解,嘀咕着:“皇上这次秘密出宫回来,据说带回了去年悄悄偷跑出太医属的那个谢倾城,听说那个谢倾城从前犯了欺君之罪皇上都没有治她死罪,此番皇上竟然亲自出宫去找她,一回来就重整含仁殿,含仁殿本是皇后住的地方,皇上不会是想……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那个女人马上就做不成皇后了,娘娘,这不是上天在帮您报仇吗?”
李娥姿冷冷地干笑了两声,一甩袖子就离开了人工湖旁边。上天要是真的帮她,就不该让那个女人活着回来!这四年,哪怕宇文邕再费力的演戏,她都知道,那只是演戏而已,这四年里,占着皇后位子的那个人与阿史那颖即使再像,她还是能将她们区分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夜里,李娥姿突然造访凤仪殿的花影。
花影找着规矩礼仪让宫人给李娥姿上了茶,然后宫人都退了出去。
花影知道从前李娥姿害过阿史那颖,所以她假扮阿史那颖的期间,也几乎是与李娥姿不相往来,如今李娥姿主动来拜访,感到有些意外:“李夫人今夜来拜访,所谓何事?”
李娥姿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力道有些重:“你可知皇上这次回来之后都在忙些什么?”
“皇上自然是在忙政务,至于具体忙什么,我们这些后宫的妃嫔是不该多问的。”
李娥姿嘴角扯过一丝讽刺的笑:“做了四年的替身,你不累吗?如今真身要回来了,有些人马上就要被赶出皇宫了,居然还在这里假装贤淑,还真是好笑!”
花影的表情有些僵硬,可分析话的能力却没有下降分毫,她已经抓住李娥姿话中的重点信息,进而但笑不语。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皇后的?”
“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那么那个人身边的女人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哪怕你和她有着同样的面皮哪怕你伪装得再像,我都看得出来,那不是阿史那颖。”李娥姿的表情有些狰狞,眼眶微红,似乎非常痛恨一个人,这样的李娥姿,是花影没有见过的,她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温婉的女子。
李娥姿慢慢观察着花影的表情变化,又道:“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喜欢皇上的吧,那个女人一回来,你就得离开,你为皇上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难道你就甘心离开?”
花影渐渐沉下了表情,李娥姿竟然能如此轻易的看穿她的心思。
李娥姿本以为花影会因为她猜中了她的心思,以为她能达成目的,可是花影给她的回答让她失望了。
“真正的皇后能回来,那自然是好事,我虽然喜欢皇上,可是我有自知之明,即便皇后不回来,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心里的阿史那皇后。李娥姿,你懂什么是爱吗?不是占有和伤害,而是放开和成全。”
李娥姿生气地站起来,狠狠摔了茶杯:“本宫和皇上十多年的夫妻感情,本宫爱不爱皇上,不是你说了算!反正,本宫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给皇上的永远只有痛苦和伤害!”
花影只道:“看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李娥姿离开后,开始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了,有些不舍,有些留恋。从此以后,她终于自由了,可,这真的自由了吗?有一个人,已经成了她心里的一把枷锁,即便是离开了,她还是会带着。
花影还在折叠着衣物,看到晗雪从一岁穿到四岁的大小不一的衣裙整齐地挂着,有很多都是她亲手做的。她的绣工越来越好,当年是郑烟教会的她,原来,时间一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郑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七年了,她也已经离开高长恭快六年了,听说她走后他调到了青州,在青州又重新娶了一个姓郑的姑娘,很年轻,夫妻二人虽算不上如胶似漆,但也算相敬如宾,和一般人家的夫妻无异,那个姓郑的姑娘对思樱和思年也很好。
从前,她喜欢自由,可当拥有一个家四年,突然说离开,她有些不习惯即将到来的自由了。
殿门被轻轻打开,花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
宇文邕抱着熟睡的晗雪进来,放在了床榻上,然后走近花影,看到她身旁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都知道了?”
花影身体一震,这才转身,才发现宇文邕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她有些慌乱地行礼:“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花影起了来,有些抱歉的问:“皇上方才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宇文邕没有再重复,走出了内殿,花影也跟着出去,宇文邕自衣袖间取出一张羊皮卷,在桌上展开,花影看到这张熟悉不过的东西,忽然有些失落。
“这是当初你和朕签下的契约,一年前你就可以离开的,可你还是多留了一年,帮了朕一年,谢谢!”
花影脸上的淡笑凝住了,李娥姿说的,原来是真的,可是,她却莫名的想装傻。
“其实,如果你还需要,我还可以继续帮你,多长时间都可以……”
“不需要了,你为了帮我,已经浪费了太多青春,是朕对不起你。朕说过,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朕能做到的,会尽量帮你实现。”
“臣妾……”花影看着宇文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冷冽,最后一丝的思想挣扎她也放弃了,摇了摇头:“现在暂时没有了,你只要记着,还欠我一个心愿就好。”
“好!”宇文邕又看了看内殿的方向,对花影道:“你照顾了晗雪这么多年,她早已将你当作了生母,如今阿颖回来,你能否帮朕劝劝晗雪,朕怕她们以后相处会有隔阂。”
“皇上放心吧,都交给我。”她没有再自称“臣妾”,从今以后,她与他的交易结束了,她再不是他的皇后,也不是晗雪的母后了,哪怕心中万般不舍。
她想说的那句话,那个心愿,终究没有说出口。
宇文邕离开了凤仪殿,便去了太医属,因为那里,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很可能还在不听话的挑灯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