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见到颖儿了，和他一起。他们在红梅丛中煮酒，颖儿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汉装，梳着简单却大方的发髻。
她举起一杯红梅美酒献给他，杯与眉齐，举案齐眉。他折了梅园里最美的一支梅花，温柔地插入她的发间，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颖儿……颖儿……忽然一阵大风把她卷到了天空中。她在空中大呼他的名字，祢罗……
李娥姿握着他的手，在他塌边睡着了，突然听到他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她突然惊醒了。
她再次听清楚了，他唤的是“颖儿”，正是彼时的左将军，大人月前带回府中小住的女子。大人终于有反应了，虽然她听到这个名字心很痛，但为了大人，她不会在意这些，只要他快快醒来。
“快来人啊！”她走到门外轻轻地唤来下人，“你快去左将军府，就说大人醒了，要见左将军！”
“是！小的骑马去，很快就回！”
回到房中，却见宇文邕已醒，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发呆。
“大人，你终于醒了！”李娥姿兴奋得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宇文邕的手臂哭泣。
“让你们担心了！”宇文邕把李氏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再说话，就这样抱了很久。
他睡了很久，久到伤口都已经长了新肉，差不多痊愈了，这番醒来，似乎是全身心地休息了一次，醒来后没有太多不适，反而觉得精力充沛。
直到很久，夜深，有人敲门，李娥姿才从宇文邕怀中轻轻地起来。
“李夫人，左将军不在府里，下人说他今天晚膳后就出的门，到现在还没有回府。”下人在屋外轻轻地回话。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颖儿怎么了？到现在还不回府？不是让她住在大司空府吗？”宇文邕一听到有关颖儿的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质问李氏的语气让李氏伤心。
“对……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凶你。”宇文邕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吓人，忙向李娥姿道歉。
“妾身要的不是大人的道歉，妾身只要大人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受伤了。”李娥姿哭诉着。
“好！我记住了，娥姿姐姐！”宇文邕拍了拍李娥姿的肩。
“大人好好休息，妾身让人去找木澜将军！”说完就自退出房门。
“姐姐”这个称呼即熟悉又陌生，大人始终没有喜欢过她，只是把她当做亲人，算了，这样也罢，这样，她也不会再苦恼。
她还记得，太祖皇帝攻下江陵，把送给他做侍女的时候，她见到他时她十九岁，他十二岁，那时他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孩子，他事事都亲力亲为，几乎没有要她做什么。老夫人只疼爱六公子，常常冷落了四公子。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雷雨交加，他扑在她怀里哭诉：“娥姿姐姐，母亲为什么不喜欢邕儿，是邕儿哪里做错了吗？”
在大人心里，她只是姐姐。
……
鲁国公府。
是天意让我们相遇吗？颖儿，我刚才还在想我们的回忆，想着嫦娥和后羿的故事，想着想着，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晕倒在我的怀里。
长恭握紧了颖儿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用心默默地想着。
他好高兴，还能在长安见到她，那是一种直觉。他看到一个戴着嫦娥面具的男人在自己的面前倒下，他想也没想就把他接住了，面具下的那张脸，是她！是上天给他的惊喜。
他把她送进了鲁国公府，那里的管家认得他，他还是住在以前的房间，他没想到，祢罗一直留着那个房间，三年来除了进房打扫的丫鬟，没有客人入住过那个房间，里面的摆设都与当年的一样，他很感谢祢罗。
他从老管家那询问过祢罗的情况，他只说宇文邕暂时脱离了危险，还没有醒过来。他打算等颖儿醒来他们再一起去探望宇文邕，他想到颖儿是周国的左将军，而祢罗是右将军，他们……
颖儿是太冷了，她在邺城时，他就知道她畏寒，他不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自己畏寒还要到雪中行走，真是个笨丫头。
长恭用热帕子搽了她的额头，理了理她的发。屋里放满了暖炉，长恭都要流汗了，可颖儿还是不醒，他以为不用找郎中了，看样子还得要找个郎中来看一看，便找人来吩咐下去找郎中。
“长恭！”颖儿在梦中呓语。
长恭听到颖儿叫他，以为她醒了，却原来是在呓语，不过，她能在梦中叫他，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他。长恭的心情一下好了，看着睡梦中的她，脸颊微红，甚是可爱，可能是屋里的暖炉太多了，他竟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心跳得很快，他忙起身去打开了一扇窗，让寒风吹拂自己躁热的心。
待回身，却发现颖儿已经醒了，正呆呆的看着他。
“颖儿，你醒了怎么不叫我？是不是还很冷，我这就把窗子关上。”
“不了，屋里碳炉太多了，开窗透透气也是好的。”颖儿平静的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长恭走到颖儿塌边坐下，探了下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再探了她的手，比方才暖和了许多。
“别探了，我没有生病！”颖儿把头撇过一边去，不再看他，因为她不想让她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她刚才还想到他，等她醒来，她真的看到了那熟悉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她真不想醒来，她怕醒来了要面对那些不堪的事实。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谁也不再说一句话。
“公子，郎中来了，要直接进来吗？”
“不要！”长恭未回答我，颖儿就已经抢先拒绝了。
“不用了，你让郎中回去吧！给他些银子！”
打发走了郎中，长恭复又看向颖儿，“我们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要对我冷冰冰的？还有你和九叔叔之间到底有什么我不可以知道的？”长恭握着颖儿的肩，温柔的问道。
“我父亲和娘母亲还好吗？”颖儿回避长恭的问题，转而问其他的问题。
长恭却凝住了，看来她还不知道郑国公府已经被九叔叔灭门了，她知道了她对齐国的恨定然又会增加几分。
“他们都很好！”
“是吗？那就好！可能我要离开了，回我的突厥去了，如果可以，请你多去看看父亲母亲，父亲一直都把你当作亲生儿子对待。平阳城战后，我便再没有听到我大哥郑恩铭的消息，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见到他，你告诉他我很喜欢他送我的鞭子，只可惜我把它弄丢在战场上了。”
“我在你心中真的那么不堪吗？你的养父母和哥哥都比我重要是吗？你在梦里叫着我的名字，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吗？为什么不承认？”
颖儿心里很难过，她多想告诉他，她心里有过他，可是她不能了，她这副肮脏的身躯，只会玷污了长恭的清白，只会为他蒙羞。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滑下，长恭很后悔刚才的失控，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我们忘记好吗？不管你现在心里爱不爱长恭，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长恭，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怕我会心软，我怕我会忍不住和你回邺城，我怕再见到那个魔鬼。颖儿心中暗自叹息。
“是吗？如果……如果我已经不是从前纯洁的郑颖，如果我要你放弃你尊贵的兰陵王的身份，要你背叛大齐与高湛为敌，你愿意吗？”颖儿总算把心中的话全部吐出，却看到长恭犹豫的神色，“你不愿意！高湛是你亲叔叔，你是高氏子孙！所以，你让我走吧！让我去找一个有能力为我报仇雪恨的人。”颖儿挣脱他的怀抱，用被子捂住了头。
“一定要报仇吗？你非要杀他不可？他曾经也对你很好啊！”长恭对着被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不懂，长恭。你九叔是个疯子，是个为了个死人不择手段的疯子！”
颖儿抱着被子不知哭了多久，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不管在邺城还是长安，都摆脱不了长恭吗？她一见到他，她的心就莫名的痛。那么，她是不是只有有离开中原，回家乡，她才会好过一点。她在这里，她欠长恭的情，欠大哥哥的义，这一辈子她是不可能还清了，那她只有离开，才不会同时伤害他们两个，是不是？
她一宿没睡，她起得很早，原来她所在的地方是大哥哥的鲁国公府，那么大哥与长恭定是。
她换好了男装，走出房门，老管家看到是他，忙过来打了招呼：“木澜将军是何时来到？怎么看门的都不通报一声，失礼了！”
“老管家不知道？我昨晚就来的，对了，昨晚和我一起的公子人在哪？”颖儿礼貌地问道。
“哦，他一大早就说有急事要办，让小人给您说一声！”老管家恭恭敬敬的说。
“老管家，您怎么可以这样称自己，我们是小辈，您千万别再这样了。”
“好！好！嗯，大司空府上的小厮说，司空大人昨晚醒了，将军要去看看吗？”
“真的？太好了，大哥终于醒了，我这就去看他！”颖儿因一宿没睡熬红了的眼睛此时逸满了光，走到门口，似乎忘了什么，又回来，“老管家，你知道我大哥最喜欢吃什么吗？他昏迷了那么久，一定很饿了。”
“呵呵，司空大人最喜欢马蹄糕了！”老管家笑着告诉颖儿，他看得出来，木澜是个女孩，而且司空大人很在意她，也许她在，司空大人会好得更快。
“谢谢老管家！”颖儿心满意足地对老管家露出一个微笑，便开心的往城西去了。
老管家在后面摇头失笑，他们年轻人的事儿啊！他们老一辈的人不懂，不过他倒是希望木澜将军能和司空大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