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不爱,郑颖,你为什么还会留恋那个怀抱,为什么见到长恭你还要哭,为什么看到他没有怪你你还那般高兴?有缘相见,无缘相守,你们是不可能的。
曾经因不理解她而恨她,可是当见到她的时候,那恨就消失到了九霄云外,至少她的离开是有理由的,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长恭久久地望着周营的方向,她把解药带去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祢罗还可以得救,他真的不想失去他这样一个好兄弟,知己,对手……
周营。
天微明时,笃笃的马蹄声打破了周营的一片寂静,颖儿赶回了周营,形容十分狼狈,看守的士兵竟然没有认出她来,以为她是敌营的奸细,不放她进来。
“大胆,左将军你们都不认识了吗?”颖儿气愤地大吼,不想为这些目不识丁的士兵多作解释而耽误了给宇文邕解毒,直接打马冲入周营,朝主帅营帐的方向奔去。
“来人啊!齐国奸细闯营了!”看守的士兵不死心,大声叫唤起来,一时周营上下轰动起来。
“该死!你们可看清楚了,我是谁?”颖儿把所有的头发抚上头顶,那些士兵中不知是谁才说“她真是左将军!”颖儿因此才顺利到达主营。
宇文护一直守着宇文邕的“尸体”发呆,忽然听到帐外说有刺客,他方从悲痛中清醒过来,轻轻地把宇文邕平躺在塌上,执剑离开营帐,刚出来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木澜将军。
“你怎么还没走?”宇文护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颖儿什么也不说,直接走入营帐,把药丸送入宇文邕口中,却如何也咽不下去。宇文邕的身体已经冰冷了,还来得及吗?为什么不吃下去呢?求求你,快把它吃下去啊!颖儿用水也不能让他咽下解药。急得泪水汗水直掉。
“用嘴喂!”宇文护又是冷冷的一句提醒,转身离去。
他这一语倒是提醒了颖儿,她都忘了,之前她昏迷时灵兮也是这样喂她喝药的,可是她又觉得自己这样肮脏的身体,不应该碰到大哥哥,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这样做了。
她把解药丸融入水中,喝到自己口中,然后再……
颖儿是第一次如此给人喂药,当双唇贴上大哥冰冷的唇半时,她仿如坠入了阴森恐怖的地狱,冷透了骨,她害怕大哥哥就这样被禁锢在那里,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如此反复几下,终于把解药喂完了,她静静地守在他的床边,希望他赶紧醒过来。
宇文护走了进来,“这样没用的,你扶起他,待我给他打通经脉。”
颖儿照他说的做了。
看着眼前俊郎的中年男子把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她自己没有内功,上战场靠的就是蛮力和技巧,而他们拥有雄厚内力的人在关键时刻发挥很大的作用。
一输真气就是几个时辰,颖儿眼前的中年男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竟然愿意为了大哥哥,牺牲掉自己的青春,她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宇文护的谣言不足为信,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怎会为了个人牺牲自己的青春呢?
宇文护终于支持不下,吐出了一口鲜血,差点晕了过去。他看了看阿史那颖,“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第三个人,如果他醒了也不要告诉他,否则你会死得很惨。”说完宇文护踉踉跄跄的走出住帐。
颖儿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守在宇文邕身边,她握着他的手,似乎有了一点点温度,颖儿心中欢喜,大哥应该有救了。
宇文邕中箭的两个日夜,颖儿依旧守在宇文邕身边不眠不休的照顾,宇文护偶尔来看一眼宇文邕的情况就离开了,不多做停留,也不劝颖儿休息。
大约三更时分,有个黑衣人毛手毛脚的进入了营帐,偷偷地来到宇文邕塌边,注视着他的脸庞,眼里闪过痛楚。
颖儿已经醒来,感觉到有人靠近,猜想可能是宇文护就没有起来,继续假寐,却听来人细语:“四哥哥,你不要怪我九叔,他也是无可奈何,你们的大军打到了金镛城下,他被围困在城里,只有你们的大将死了,他的大军才会退去。四哥哥,我把解药偷来了,这里还有很多伤药。”
女子也在宇文邕塌边坐下了,呆呆地看着宇文邕。“邕哥哥,兮儿其实……其实很喜欢你,可是我们是敌人,兮儿只能把这份喜欢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没有人会知道。兮儿知道,你只喜欢颖儿姐姐一个人,兮儿会祝你们幸福的,只要邕哥哥一直把兮儿当作妹妹就好。” 她理了理宇文邕前额的头发就起身离开了。
“什么人!”灵兮走后不久,帐外突然传来巡查兵的喝声,颖儿暗叫不好,灵兮那笨姑娘一定被人发现了,她赶紧跑出帐去,如果让宇文护抓到了,她就死定了。
颖儿来到事发地点,看到灵兮已经被士兵拿下。
“你们快放开她,她是本将军府里的人,特来报知本将军家里事情的。”
“是!木澜将军!”士兵们将灵兮放了。
灵兮向颖儿投来感激的一笑,光明正大的走出周营,消失在夜色中。
颖儿心中的大石也算落下了,转身又回到营帐。
……
漫长的等待,你始终不愿醒来,颖儿很担心你,大哥哥……
周军驻扎在金镛城外二十里,三日了,宇文邕还是没有醒来。宇文护也由于动用真气太多受了内伤,头发几乎全白,当然这一切缘由只有颖儿一个人知道。本想原地休整久一些,好让宇文邕多休息几日,可是那么多军队每日的开支很大,再这样下去粮草不足回到长安,所以宇文护只好下令搬师回朝。
半月后,长安…
宇文邕还是没有醒来,但却能够感觉到他正常的呼吸了。大司空府里,李娥姿很是担心,每日都来照顾,周皇宇文毓也派人送了许多珍贵药材来,晋国公宇文护也差人送了许多千年人参来,本人倒是没有露面,恐怕是怕他未过半百却头发全白引来别人笑话罢了。
颖儿虽担心大哥,但这毕竟是大司空府,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总是待在宇文邕房里,他有妾李娥姿,他们才是夫妻,只有她才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开始的几日,颖儿仍住在大司空府以前她住的房间,每日来宇文邕身边陪他一会儿。见他过了都半月多了还是不肯醒来,她也不好过多作陪,只好回了左将军府,每日来看他一眼便罢。
颖儿一直都作男装打扮,只有宇文护和宇文邕知道她是女的。来长安这么久,她还从未逛过长安街,一时兴起,便独自出了府。
大街上,有许多的少男少女牵着手走在一起,颖儿心里更难过,她想起曾经与长恭一起走在邺城的街上,心里更是苦涩,如今,她不能再像小姑娘一样勇敢的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手牵手漫步。
忽如一阵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邙山之战回来,已经入深冬,雪花飞舞,纷纷洋洋,落在手心立即变水流,就如曾经的回忆,零零散散,再也回不到从前。
忽见有卖面具的摊子,颖儿走过去。摆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后羿与嫦娥的面具,时光恍如倒流到几个月前,邺城繁华的大街上,长恭亲自为她戴上嫦娥的面具,还有郑府外那惊天一吻,原来,长恭,你已在颖儿心中那么重……
颖儿泪水盈满眼眶,如果有一阵风,他的眼泪一定会掉下来。她轻抚了一下后羿的面具,却拿起嫦娥的面具戴到头上,丟了一块银子给小贩,无声地走了。
“公子,您给的太多了,小的再送您一个后羿的面具吧!”小贩在后面呼唤着,回答他的,只有一缕刺骨的寒风。
很多人在指指点点的谈论着长安街上一个带着嫦娥面具的“男人”。有的人说一定是死了老婆,有的人说一定是长得太丑被心上人抛弃了,甚至还有人讥笑她一定是个疯子。各种各样的言论飞入颖儿耳中,变成了一声自嘲。
郑恩铭,大哥哥,长恭,有时候她都在想,自己是否太贪心了?
夜渐深,雪越来越大,长安街上所有人都走光了,摆摊的小贩也开始收摊了,繁华的长安街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背影,那人没有打伞,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肩上……
长安最热闹的夜市,长恭刚到,他放心不下祢罗,回朝后他就悄悄来了长安,他不想在府里整天面对郑烟那个女人。虽然郑颖已经把解药送去了,但九叔叔那一箭可是惯了胸的。
他第二次到长安,三年前到长安时还没有大司空府,他只记得祢罗的鲁国公府,好像是在东市。他一面观赏长安的夜市,一面细听长安百姓的议论,似乎并没有听到有什么人在邙山之战中牺牲的人,他也就安心了。
他今夜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夜市尽头有一个面具摊子,他过去看了,第一眼就看到了后羿的面具,那小贩正在收摊,竟然把那个面具送给他,然后推着摊子走了。他觉得长安的人真奇怪,也很朴实。
越往东走,街道越冷清,摊子没了,人也少了,仅有的人也是匆匆忙忙的赶回去的商人。
雪越下越大,长恭也不感觉冷,邺城还没有下雪,长安倒是下了,他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的赏过雪了,尤其是晚上的雪景。
和着长安街的灯火通明,雪花飞舞,如天女散花,别是一番风景。或许今年的年不能回邺城一起过了。
他戴着后羿的面具,静静地走在长安街上,大好的夜景只有他一人独赏,果真应了嫦娥与后羿的传说,嫦娥抛下后羿走了,只留下后羿一人在人间孤独终老。
颖儿,你还在长安吗?你还在他身边吗?长恭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答,始终都是他一人在多想。
雪更大了,风更烈了。颖儿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她很冷,不只是身体冷,心更冷。她只记得,在她冻晕之前,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个怀抱很温暖,那个人戴着后羿的的面具……
再见时他不敢相信上天竟然听到了他的祷告,给了他今年最好的新年礼物。
抱入怀的温软,熟悉的味道,揭下那张嫦娥的面具,看到的也是熟悉的脸。只是那脸上带着倦色,带着憔悴,带着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