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属里,长了长长花白胡子的老医者王衡,原是宫里的首席御医,因为后宫妃嫔的争斗,被撵出了御医属,出了宫年纪又一大把,无处寻饭碗,被好心的灵兮撞上,带进了府中做府医。
王衡老眉紧皱,见灵兮的秀眉动了动,便会意地皱得更紧了,甚至还装出手颤抖的样子。
长恭见王衡眉毛紧皱打结,为灵兮把脉的皱纹满布的手臂微微颤抖,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了。
“灵兮她怎么了?”长恭问他的时候,明显的声音颤抖。
王衡也很能装,既然答应了公主要与她演这出戏来让兰陵王自责,也为公主逃脱和亲做些什么,他也尽力去演了。
“公主……公主命不久矣…”王衡的声音是颤抖的。
长恭一听,顿时大怒,也不管王衡多大年纪,提起了他的衣领,“你胡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衡面不改色,表情变得越发难过:“公主郁集心口,伤心过度,又多日老泪,饮酒过度伤身,以致多症病发,已经……无力回天。”
长恭满脸受措,木然地放开了王衡,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看,却还是吩咐:“这事……先不要告诉她!”
“老夫只能多开些强身健体的药,让公主日日服用,她定不会发现自己的病症,直到…那天,过程中会少痛苦一点。”王衡第一次见大名鼎鼎的兰陵王哭,也算三生有幸,这真只有灵兮公主能做得到。
“你……下去熬药吧,我把灵兮送回去!”长恭说话已无方才的蛮横有力,而是,无力,心力交瘁。大哥没走多久,灵兮也…这让他怎么能承受!
打横抱起灵兮,他走出了府医属,可是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像是脚上穿了千斤重的铁鞋,心里压了万斤重的大石块。
守在公主府外的刘庸看着长恭抱着已经晕倒的灵兮从院中经过,然后回了灵兮的院子,心头一紧,直接跑进了府中,停在了长恭身边,屈身行礼。
“王爷,公主怎么了?”刘庸担心地问。
长恭睨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公主日日跳舞,劳累过度,你们也不知劝阻吗?”
刘庸低头,无言以对,他怎么能劝住她?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讨厌透顶的侍卫,如今怕是朋友都算不上了。
“好了,守好你自己的门,灵兮需要休息了。”长恭对这刘庸已经不耐烦了,他知道刘庸对灵兮什么意思,只是,他怎么配!
“属下告退!”刘庸见兰陵王对他的态度,知自己根本就不配关心她,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不关心她,怕是以后再无机会了。
长恭看看怀中的灵兮,真的很憔悴,她真的会死吗?不,绝对不可能!
进入了灵兮的房间,才发现她的房间很冷清,虽然被人打扫得很干净,但很冷清,守在门外的两个丫头见长恭抱着灵兮回来,焦急地跑到了院中。
“王爷,公主怎么了?可算回来了!”这两个丫头长恭看着面生,她们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王爷,奴婢是皇上派来伺候公主的,公主不知怎的,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回过房间休息了。”
丫鬟倒也还算有礼,可到底还是高湛派来监督灵兮的,长恭心里有一丝不爽,也不回答她们的疑问,直接越过她们,进了灵兮的房间。难怪灵兮不回来,有这么两个细作盯着亲碍眼,要是他也睡不安宁。
进了灵兮的房间,长恭将她放在柔软的榻上,看着她身上照着大哥的外衣,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她里面穿的舞衣,顿时又怒气冲天。想给她盖被子,但天气又有些热,不知该不该盖。
“连心姑娘,你回来了!”这时,门外传来了那两个丫头的声音。
连心是灵兮的贴身宫女,也是她的心腹,自然有特权可以随意出入灵兮的房间,门外的两个丫鬟只是负责守门罢了,而灵兮房间里的东西都是连心一手收拾的。
灵兮掀开内殿的珠帘,就看到了兰陵王也再内,没有心思看是谁进来了,还一脸焦急的模样,看样子她家公主的计谋成功了。
“连心参见兰陵王!”连心微屈身子,盈盈行了一礼,然后上前,拿被子将灵兮盖住了。
“兰陵王怎么不给公主盖被子?她穿得这样单薄,还…”话没说出口,便以闭了嘴。只是那责怪的语气长恭怎会听不出来?
“连心,先给她换身衣裳吧,这衣裳实在是……不符合身份!”长恭也说不出口。
“不符合公主身份,那王爷当初就该阻止,你知道吗?这衣裳是皇上赐的,皇上要她穿着这衣服在大殿上跳舞给吐谷混的首领看!”连心一口气都将灵兮在皇宫受辱的事情了出来。
长恭听得火冒三丈,高湛竟然那样对灵兮,他真想找他算账,可是他又不想再去见他。
“四哥。”灵兮虚弱地叫了一声。
长恭急忙把心思转移到了到了灵兮身上,“灵兮你感觉怎么样了?”
“只是好累!”灵兮看了长恭满面愁容,却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灵兮,你要去吐谷混和亲?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长恭想起了正事,为什么他在府中,没有人来告诉他呢?
“好几次去了,但都被你发酒疯赶出来了,谁敢接近你?”这话是连心说的。她虽是丫鬟,但有灵兮罩着,也敢和王爷们斗嘴,尤其是与安德王斗得最厉害。
长恭有些汗颜,不如转移了话题,“连心,都是本王不好,你快去府医属看看,公主的药好了没有!”
“好!”连心自是知道灵兮的计策,见到王爷这般焦急,自己心里也没有报复人的快感,而是更加担心灵兮的身体,还有明日的婚事。匆匆地往御医属跑去了。
长恭看着灵兮虚弱的模样。心疼无比,摸了摸她的头,“四哥真的知错了,不要不理我。”
“理你,理你大哥就会回来了吗?”灵兮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大哥的事恨我,恨就恨吧,我不想多解释什么了,眼瞎,是你要养好身子,还有明日和亲吐谷混的事。”
“四哥,我想离开齐国,所以,这和亲我一定要去。”灵兮说得淡淡的,没有一点情绪。
“你真的要去吗?吐谷混,虽然我没有见着那个所谓的首领,一想到那个蛮荒之地,肯定那吐谷混首领也不会是什么好人。”长恭还是很气恼。
“四哥,我以为你会有什么办法,却原来……”
“我有办法了,抢亲!”
“呵呵,这也是我想的办法!”灵兮难得展颜一笑。
长恭看着她的笑,不免又想起了王衡的话,心里又难过起来。以后,她想做什么,想去哪儿,只要她开心,他便尽力成全吧!
“四哥,我又想听曲子了,我想听……你和四哥哥一起合奏的那曲。”灵兮躺着,又没了心情。
“灵兮,你还在想他?”长恭想起那个人,心情复杂无比。两个人明明是好兄弟,却弄成这般,颖儿喜欢的人是他,而他可笑的被她认错了人,可当他动了情,她却已找到属于她的人。他还把自己的妹妹的感情也贴了上去,多可笑的一出闹剧不是!
灵兮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拗不过她,他只好去乐房取了琴,他最擅长的是筑,可是没有合奏的时候,筑声太过单调,合不成曲。
长恭回来时,灵兮已经换好了衣服,光着脚站在了寝殿的地板上,连心没有在,应当是她自己换的,穿上的还是那一夜,她从柔然回来,穿的衣裙,虽然已经不是新衣,但她还是保存得很好,看起来,自那以后,她很少穿这件衣裙。
“灵兮,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身子需要调养,快回榻上去。”长恭赶忙奔过去,想要将她拉回床榻上去。
灵兮浅浅一笑,“四哥,府医王衡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些事,以后或许我也不能做了,难道你不愿意成全妹妹我现在的心愿吗?”
灵兮的话像是一把重重的铁锤,重重地敲击着他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不仅没敲碎,还越敲越重。
“灵兮,你别乱说!”长恭捂住了她的唇。
灵兮掰开他的手,“哥哥,快点给我弹奏吧,我想,找回那时候的意境和感觉。”灵兮现在还不想让长恭知道,这只是她的一个局。
长恭缓缓收了手,“好……好吧!”
长恭坐回椅子上,轻轻伸开手臂,拂过琴上尘埃,便响起一阵轻妙的乐声,似流水拂过丝音,妙曼无比。
十指纤纤如玉,若不看抚琴之人的那身打扮,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双会拔刀舞剑的男人的手。
《高山流水》,本是叙写友谊的琴曲,却在那一夜灵兮舞曲的加入中变得丰富,多情,朦胧。
妙曼多姿的舞曲,似九天玄女降临人世间,在洛水之源翩翩起舞,若蛟龙般柔软,若惊鸿般惊艳。
长恭终于知道,灵兮的名字从何而来。她的母亲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父亲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短暂的美好。轻若尘埃,一拂即逝,还来不及展现她的美,便要凋零。他真的,舍不得,他的妹妹,在这如花的年纪就…
长恭指下流出的乐音满含悲哀,然而却符合灵兮的心境。像一种分别的场面,更像一场生离死别的爱恋,最后伤到的,却是两个人的心。她还骗着长恭,是不是太过了?让他弹得如此悲哀。
乐,停下,人儿的泪,划下,长恭扔了琴,抱着还未停下的灵兮,紧紧地,不放手,也不放松。
“四哥,你别这样!”灵兮挣扎不过他。
“灵兮,你还有什么心愿,哥哥拼尽了老命,也要帮你实现。”长恭的声音已经哽咽,沙哑得快要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灵兮不说话,长恭却接着说,“你一定想见他,那我们逃离了齐国后,我就送你去长安找他。”
灵兮的身体一颤,她的确想去长安找他,尽管那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她就是想试一试,“在她有限的生命里”。
连心端着灵兮的“药”来时,就见到了这抱在一团的兄妹,头顶想飞过一群乌鸦,他们兄妹还能更夸张些吗?不是死不相见,就是见了死不分开,这样的兄妹,还真的有点不正常。
“嗯哼!王爷,公主的药来了!”连心看着怀中的“药”,分明就是普通的解暑茶加上了一些补品,皱了眉,看了这个,王爷会相信公主像的了绝症的人吗?
“我来喂灵兮吧!”
连心愣神间,托盘已经空空如也,药碗已经被长恭接去了。
看着兰陵王喂人药生疏的动作,便知道他不经常做这事,也难怪,他的兰陵王府下人一大堆,那会需要他亲自动手?
长恭早就从王衡那里知道,灵兮需要好的补品来维持身子无病态,因此对这“药”深信不疑,这是连心的灵兮都没有想到的,王衡那老中医骗起人来,演起戏来,还真是一顶一的棒!
是药总该有点儿味,不管是苦口的良药,还是有益身体的补药,都不好喝。灵兮排斥着,却被长恭强压着喝下去了一肚子的补药。
“好难喝,我想吐!”灵兮抚着肚子,真的难受极了,那王衡搞得未免也太逼真了吧!
长恭拦住她:“不许吐,只有这样你的病才能好!”长恭许是忘了,她得的可是“绝症”!
灵兮皱眉,有苦难言。
“灵兮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长恭离开公主父府前,还对灵兮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回了一趟兰陵王府,收拾了东西,就回雁门了。
消息传到高湛耳朵里里,高湛只一笑,“他不会轻易走的。”还下旨,立刻将公主出嫁的东西都送去了淮安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