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当长安的灯火几乎都熄灭尽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寒风撩起帘幕,飘忽,降下了公元563年的第一场雪。
宇文邕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清洗了朱笔,从御案前站了起来。听到屋外的风声呼啸,吹打着窗户发出“嗒嗒”的声音。
打开了御书房的门,走了出去,才发现,票起了雪。雪花柔软,冰凉,迎面扑来,飘落在他的俊颜上,即刻便化为雪水,却能将他心底的伤痛抚慰几分。
宇文邕又想起了在同州的日子,那时虽镇守同州,没有荣华可享,但至少不无聊。那时,他的理想只是当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守护好大周的江山,然后北上突厥,迎娶她为他的妻。可当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得到了皇位,却失去了曾经的理想。
或许,距离真的能让人心也疏远了,他们天各一方,心也疏远了。
“皇上,夜深了,该休息了!”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何泉见宇文邕在风雪中独行,拿了披风和伞,走上前来,为他披好,再撑开了伞。
“不必了,你下去吧!朕想一人走走!”宇文邕伸手拂开了伞,只着披风,便往麟趾殿走去。
麟趾殿外的那棵老梅树已经打起了花骨朵儿,宇文邕轻轻抚摸了一下那老梅树枝,才走进了麟趾殿内。
自从她走后,他便不允许有人进入麟趾殿,即使是来打扫卫生的宫人,也只将工具放在外面,他堂堂一个皇帝,要亲自打扫,因为他不想这屋子里混入除了她以外别人的气息。
桌上她写的字依旧在远处,放着原样。他仿佛看到了她s正在写字的样子,认真,又喜欢耍小花招。
昔年的记忆涌上心头:“今日,罚你将这几张纸都写满!不许偷懒!”
那时已记息可汗让他当她的夫子,她不满他,就一直与他这个夫子作对,他便想用惩罚的方法逼她认真。
当他忙完自己的事情去检查她的功课时,她的确把那几张纸都写满了,但每张纸上都只写了一个字,那字大得占满整张纸,那时把他气暴了,可现在想起来,却记得那上面写的也是“永”字。
而如今她的这张字上却被他添了三个字——“结同心”,可是她如今结同心的却是宪,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他却早早离开了她,只有宪陪着她。曾想过放下,成全,但只要他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她和宪牵手白头,他的心就会生生地疼。
为了忙出战齐国的事,宇文邕已经好几个日夜不曾休息,如今来了这麟趾殿,想起了他们曾在榻上共枕同眠,心便不由的暖起来。
和衣躺下,拥着似乎还带着她气息的被子,似乎还是与她相拥而眠。
……
次日,下了早朝,宇文邕便到马场等待郑恩铭,昨日何泉已将郑恩铭的话转告宇文邕。
男人之间的“约会”,无非是一起比拼武艺,骑术,或者是其他的东西,既是去马场,宇文邕自然少不了带追风去。
骑着追风,刚刚踏入马场的瞬间,追风突然跑了起来。
“追风,你怎么了?”宇文邕惊讶了,平时侯追风都十分听他的话,他不授意他跑,他绝对站着稳如泰山,不会乱跑,可今日却……
转眼,宇文邕就知道原因了。因为,对面,一匹通体雪白,却是红鬃的马也朝他和追风跑来,这马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使多年不得见此马,他依然记得,它是逐月。而那马上之人就是甚久不见的郑恩铭,除去了以往的黑色影卫服装,换上银白铠甲,披着白色披风,颇有三国时期赵云赵子龙的风范。
“郑将军,甚久不见!你回朝,也不曾来只会我一声。”宇文邕说着,却毫无责怪的意思,只有对他信任的人,他才会说“我”而不说“朕”。
郑恩铭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着地,俯首就要相拜,宇文邕见状急忙拉住了他。
“对我何必多礼!”
“臣是来请罪的,臣没有……”
“罢了,不必再说了,与你何关,是我的问题罢了!”郑恩铭未把话说完,宇文邕就抢了话,阻止了他,“今日追风和逐月都来了,我们可以真正的切磋一番了。”
“好!”
士兵们搬来所有的靶子,围在马场形成一圈,搬来一只香炉,插上一柱香,待香点燃,骑射便开始了。
事隔三年,二人还是势均力敌,功夫不分上下,只是此二人都无心比试,似乎是借着比试发泄内心的烦恼。
逐月和追风,多年未见,比试时两马也是尽力地在比拼。
比试结束了,宇文邕与郑恩铭勾肩搭背,似好哥们,一起离开了马场。而逐月与追风,则形影不离,在马场上并排而行,好像是在叙旧。
虽然突厥早已是寒冬,但太白山顶却因着那一片温泉,周边都没有冰雪。
太白湖上氤氲着水汽,远处却是冰雪覆盖,如此美景恰似人间仙境。
湖畔站着一白衣女子,女子倾城绝色,肤白似雪,眼若星辰,唇若樱桃,他似乎在欣赏着湖上的美景,然而她却动也不敢乱动,因为她还顶着个大肚子。
“阿颖,你怎么又到湖边去了,你身子不方便,还乱跑!”
湖畔的不远处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而那木屋前,正是唤着女子名字的男子,他同样是一袭白衣,黑发高挽,留下部分披散在身后,飘逸潇洒。他大步向前,往太白湖畔女子的地方去。
“夫君,你一直说前面有一片美丽的湖,我走到了,不知道湖水深不深,我好像去踩踩。”女子台步,就想往前走去。
“等等!”白衣男子焦急地叫到,脚下已施展起了轻功,在女子的脚还没有踏进去之前扶住了她的肩。男子看到水不深,用自己的脚试了水温,确定水够暖,才放心地让她的脚踏进水中。
女子的手胡乱摸着,恰好摸到了男子的俊脸,有些尴尬的放低了手,才准确地放到他的肩膀上。
“夫君,原来这片湖的水是暖的。”女子的脚在水里动了动,还想往里走。
“颖儿,都说你现在不能乱跑,不听话!”
颖儿翘了翘嘴,“我不乱跑就是了!毗贺突,我真的好想看到这片湖,可惜我什么也看不见,就连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
“没关系!”宇文宪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手附上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孩子还有两个月,就该出生了,你要好好呆着,别乱跑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毗贺突,我觉得这片湖很熟悉,我们的屋子也很熟悉,我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我们以前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宇文宪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现在,已经忘记过去,还失明了的她,他已经骗过她一次,他不忍心再骗她了。可,自从选择了欺骗,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们,以前是在这里认识的。我们一年前就成亲了,可是你摔了头,失去了记忆,也看不见了。”宇文宪违背着自己的良心说着每一句欺骗她的话。
“毗贺突,对不起,我怎么能把你给忘了?”颖儿搂着他的脖子,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温泉水不能泡太久,该回去了。丽娜丽莎已经做好了午膳,我们回去吧!”
“恩!”颖儿轻点了头。
她的鞋子都湿了,宇文宪把她打横抱回了小木屋里,丽娜为她换了鞋子,几人才一起用膳。
用完膳,宇文宪才说:“明日,我要带兵南下,与周国的大军汇合,攻打齐国了。丽娜,你要好好照顾公主!”
丽娜点了点头,“遵命,驸马!”
丽娜每叫宇文宪一声驸马,都觉得不适应。因为,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骗局,从可汗到五公子,还有她,都骗了公主。
颖儿一听他要去打仗,有些担忧的握紧了他的手,“可不可以不去,我舍不得离开你!”
宇文宪脸上扬起了笑:“我也舍不得你,别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恩!我会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我要告诉我们的孩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颖儿轻轻地抚摸着肚子,告诉里面的孩子。
宇文宪笑着,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了一吻。如果,她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如果这个欺骗可以持续一辈子不被揭穿,如果,他能与她一直做一对恩爱的平凡夫妻,如果……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现在的甜蜜或许是与以后的尴尬,苦涩,辛酸做的交换。可是,他别无选择。
次日,突厥大军启程南下,与周军汇合。燕都可汗亲自送宇文宪,阿史那云陌,阿史那宏等几位领军的将军出燕都王城。
燕都对宇文宪说:“毗贺突,本汗的好驸马,本汗等着你的好消息!你放心,亲家母在王宫里,本汗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父汗放心!阿多木定尽力而为,不负父汗所望!”宇文宪暗自握紧了拳头,若不是拿母亲的性命威胁他,他又怎会欺骗颖儿,背叛大周?好在,如今大周与突厥还是盟友,而不是敌我,他不会遭到太多的非议。
“好!本汗等着你的好消息!”燕都排着宇文宪的肩膀,送他上了马。
一边,小莲也为阿史那云陌送行,如今她也是有了身子的人,她和云陌这一对恩爱夫妻,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他们经常一起上街,弄得人群轰动,使得不少突厥汉子都想娶中原人为妻。
大军缓缓出城,在太白山上,丽娜扶着颖儿,站在一个山头。
“丽娜,你说夫君他出征要从山下经过,是么?”
“是的,他们已经出城来了。驸马还抬头往我们这边看呢!”
“是么?好可惜,我看不见,也不能看到他穿上铠甲的样子。他一定很威风吧!”
“是啊,驸马一直都很威风!当年可汗是突厥第一勇士,但驸马居然把大汗给打败了,成了突厥如今的第一勇士!”
颖儿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我相信!等他们走了,我们就回去吧!你继续给我的眼睛按摩,我希望早日能见到他的样子。”
“恩,好的!丽娜相信,公主会很快重见光明的。”
“还要恢复记忆,我要记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还要记起我们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丽娜沉默不语,她希望公主永远不要恢复记忆,像现在的样子,她和五公子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