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小兵被发现,寒风料峭孤鸿影宽大雄浑的草原,还是一片冬天的气息,草地已经枯黄,偶尔路过湿润的地方,那草上都结着白皑皑的霜花,天气寒冷无比,但仍然有牧民赶着牛羊在雪地里啃干草。
突厥铁骑,在宇文宪的改装后尽量轻装上阵,更加注重保暖,行军速度也大大提高。不过是三日的光景,就已经到达去柔然的中途,约莫再过三日,就可抵达柔然。
连续行军三日,将士们也有些累了,宇文宪主持大军在中途扎营休息一晚,将士们终于能够休息,很是高兴,在军营里搭起了篝火,烤牛羊肉,喝马奶酒,热闹非常。由于还在突厥境内,离柔然还远,所以在此处扎营是安全的,选的地点是一个难得遇见的山坳,可以遮挡寒风,也比较隐密,不容易被发现。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柴火燃烧,炸裂,发出清脆的响声,熊熊的火光映照着每一个士兵的脸颊通红,火光映照在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更里,那是保家卫国的坚决。
“阿多木将军,来,将士们敬你一杯!”一个长得彪悍的突厥军人,看着应该是个小队长模样的男子,端起一大海碗的马奶酒,敬给宇文宪。
“好!今日大家要吃饱喝足,三日后,与柔然一战,大家才有力气!”宇文宪一边说着,啃了一大块烤好的牛肉,回敬了那小队长一大海碗马奶酒:“跟着我毗贺突打仗,让你们日夜兼程,大家幸苦了!”
“跟着阿多木将军打仗,一直是我们的梦想,我们不辛苦!”几乎全军的将士都大声回答,她们一个个日清高涨,士气逼人。
同样是站在一个位置上,阿史那弘却似乎无人问津,将士们几乎只和宇文宪交流,宇文宪只不过是个副帅,而他阿史那弘才是主帅,可却无人将他放在眼里。此时此刻,埋藏在他心底那颗嫉妒的心又蠢蠢欲动,一动就不可收拾,当场就离开了那个位置,乌雅也跟随而去。
主帅的营帐里,灯火阑珊,却难以掩住里面两人脸上的杀意。
“殿下,看来,毗贺突在一天,您的位置就存在威胁一天,得想办法将他除掉。”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本太子不会笨到亲自动手。不然,三军将士要是知道了,将来也不会听命于本太子。本太子得借敌人之手除去毗贺突,届时将士们肯定会为了给他报仇而热情高涨,本太子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带领将士们打胜仗了。”
“殿下果然英明!”乌雅开始有些佩服起阿史那弘了,不过几个月光景,阿史那弘变得比之前聪明睿智多了,当然,他打死也不肯承认,这是从汉人的兵书里学来的招数。
将士们都围着烤火烤肉喝酒,热闹一片,然而有个比之突厥的大部分士兵,身材矮小的小兵却宁愿在大营外面受冷,也不愿进去和大家一起喝酒吃烤肉。他和站岗的士兵们站在一起,但是那些站岗的士兵都是轮流交换着去喝酒吃肉的,但这位站在靠南边的岗位的小兵却不愿意换岗,来替换的人都被她三言两语的打发回去了。
他一直站在那里,不是不觉得冷,似乎是不想进大营,站在岗位上的她,被寒冷的西风吹着,虽然身上穿了足够保暖的衣服,但还是被吹红了脸蛋,甚至还开始干裂,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一直注视着前方是否有异样。
这时,对边的岗位又来了一个替换的士兵,身材矮小的士兵这边也来了一个替换的,但着身材矮小的士兵又将他赶走了,那边的那个刚刚替换来的士兵似乎认得这身材矮小的士兵,对那身材矮小的士兵道:“小兄弟,看你身板弱小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倔强,大营里在喝酒吃肉,替换的士兵门都去吃了,你怎么不去?人是铁,饭是钢,再强硬的身子也经不起不吃饭的折磨,阿多木将军说,三日后就可抵达柔然旧部,到时候要有一场恶战,就没有时间吃上一顿饱饭了,所以你还是去吃一点吧!”
“不用了,我不饿。”小兵不仅长得比其他突厥士兵瘦小,就连声音也不如其他士兵的声音那般粗犷,他的声音音调偏高,听起来倒也不小,音色还有些好听。
“小兄弟,你的声音听起来也那么没有力气,长得又那般瘦弱矮小,你接力怎么舍得让你来当兵?”那对边的士兵又问。
小兵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母亲都是死在了柔然人的刀下,所以,我来从军,要为他们报仇!”往往当人表达对一个人非常痛恨,发誓要报仇的时候,情绪都会很激动,但这小兵却有些底气不足。
但是对边的士兵以为他恒因本来就这样,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反而安慰道:“你放心吧,有阿多木将军在,我们一定能打胜仗,你父母的仇就可以报了!”
提到宇文宪,那个小兵并不象其他士兵那样热情高涨,反而沉默了,只是夜色太黑,掩盖住了她眼中的湿润,掩住了她微红的眼眶,但听得出,她的声音哽咽了:“是啊,有他在,我父母的仇终于可以得报了。”
清浅的哽咽声隐没在凛凛的西风中,随风而逝。夜,依旧静寂无比,前方的天空接进地面的地方有着黯淡的光亮,不知道跨过那个地方,是否就是白天了。
西风吹得更猛烈了,那个瘦弱的身躯终于抵不住了,身体开始颤抖发冷,但她还是一声不吭,对面的那位又已经被新来的士兵替换下去睡觉了,但是那瘦弱小兵的这边却再没有人来替换,许是被他赶走的人说她这里不需要人替换,所以就没有人多此一举前来替换她了。其实,他好冷,也好困了。
现在,大营里的篝火已经燃尽,士兵们吃饱喝足,出了守夜的,都已经去营长里睡觉了,那个人应该也已经休息了吧,他现在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可是却没有人再来替换自己,他又不能擅自离开,让这个岗位空着,万一敌人突然从这个方向前来突袭,没有人发现,那就糟糕了。所以,哪怕再冷,再困,他都睁大眼睛,继续看着前方,蜷缩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颤抖。
篝火燃尽,大营寂静,只偶尔传出熟睡的士兵们打出的鼾声,宇文宪身先士卒,经常都与士兵们一起吃,一起睡。他个人原来是有些洁癖的,突厥缺水,又是漫长的冬季,这些军中将士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又日日操练,身上都是汗臭味。起初和士兵们一起睡他是不习惯的,可时间久了,竟然治好了他的那点洁癖。
“哎,南边的那个哨兵从扎营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将士们都轮流替换着到大营里来烤火吃喝,他却一直不肯离开,起替换的人都被他撵了回来,不知道他那个小身板还能坚持多久?真不知该说他傻呢,还是说他太倔强。”
“别说了,他是家人死在柔然人的手下,报仇心切,一提到爹娘,他声音都颤抖了。”
“哎,他那小身板,难以想象是怎么被招进军营来的,看着都不像我们突厥的男儿,可是为了报仇,能坚持到现在也不错了。”
“好了,你们小声点,阿多木将军来了。”宇文宪去巡查了一番,回来得有些晚,但士兵们的话,他却也听到了后半部分。
“你们说的是哪边的士兵?倒是个不错的苗子!”宇文宪进来,一边解下铠甲,一边问。
“是南边的哨兵,今晚一直坚守岗位,连晚饭也没有吃。”一个士兵答道,对宇文宪,他们很是敬畏,但却也和他处得亲切,私下里,大家都是不分将军和士兵的,并不象那位主帅和乌雅将军,都要有自己独立的营帐,平时候高冷难以交流不说,私下里还要士兵们对他们毕恭毕敬,然而宇文宪私下里却与士兵们打成一片,就像好朋友,好兄弟。
宇文宪听罢,突然掀开营帐,走了出去,顺便拿了一壶酒和一大块烤羊肉。士兵们看着,静默不语,将军肯定给那位哨兵送吃的去了。
军营的南边,那位身材瘦弱的小兵依然站在那里,实在冷得不行了,蜷缩在一起也不行,居然想到了在原地活动来暖身体,他就站在那块地上,回忆着脑海中莫名存在的那些招式,然后跟着记忆在练着。打出拳头,踢出左腿,右腿,仿佛这些她本来就是会的,之前身体不好,练不了,可是如今身子好了,练武也可以,只是每每想起,自己能恢复这么好的身子,使用那人的性命来换的,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宇文宪拿着酒肉,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前面那个用练武来取暖的小兵,他的身材瘦小,却有些熟悉,还有他打出的那套武功招式,似乎在哪见过,夜很黑,看不见那小兵的脸,更何况,他几乎都是背着宇文宪,只练武的时候,偶尔转过身,但目光一直看着的是那有可能会出现敌人的地方。
宇文宪看到那小兵突然停了练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怀着疑惑,宇文宪提着还热着的马奶酒和烤羊肉上前去:“你今晚一直在这里守着,来替换的人个个都被你赶走,我给你送了些酒肉来,还热着,赶紧吃吧。”
那娇小的身影听到宇文宪的声音,身体一震,急忙伸手将头上的帽子拉低了许多,又将脖颈上的围脖往上提了几分,蒙住了嘴脸,转身,接过宇文宪递来的酒肉:“多谢将军!”
由于围脖蒙住了嘴,小兵发出的声音就显得有些沙哑,听着也是个男子的声音,宇文宪没有生疑,只是依然站在那里,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兵接了那羊肉和酒,感觉到都是热的,急忙打开了,喝了一口,只不过才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宇文宪一震,急忙上前去扶他,一边问:“喝不惯吗?还是过敏?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也对马奶酒过敏,一喝就吐得一塌糊涂。”
小兵没有回答,却是吐得一塌糊涂,因为在吐着,那方才围住嘴脸的围脖已经拉下去了,小兵似乎有意无意都想躲开宇文宪,可是奈何宇文宪太过关心下属,容不得他躲过,帮他拍了拍胸口,以为这样子就会吐得顺畅些。
可是,宇文宪的大手拍上去,只感觉一片柔软,宇文宪如被闪电击到了一般,急忙将手缩回去,很是惊讶:“你,居然是个女人!”
那小兵急忙将围脖又拉回去,遮住嘴脸:“是女人又怎么样?难道是女人就不可以打仗了吗?以前北魏不也有个花木兰替父从军吗?照样为魏朝立下赫赫战功,难道我就不能为我死去的爹娘报仇吗?”由于围脖的阻挡,那声音还是沙哑的,听着更加的像男音:“虽是女子,可我也是懂得功夫的,将军不会因为我是女人,就赶我走吧?”
宇文宪一震,见她已经不吐了,又听了她这一席话,也没有刚才那般惊讶了,反而是更赞赏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兵来:“怎么会?”宇文宪转了身,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人,她也是个女子,她和你一样,对马奶酒过敏,但她却也是当过将军的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因为有些事情,她忘记了从前,甚至忘记了她曾经当过将军。”
身后的小兵似乎真的饿了,吐了一阵,她不再喝那马奶酒,却是拿着那块已经快要凉了的烤羊肉大口大口地啃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听到宇文宪说这些,却停下了吃肉的动作。她对宇文宪所说的,很感兴趣,见宇文宪似乎没认出她来,不再像刚才那般警惕了,竟是继续追问下去:“她以前当过将军?为什么我在军营那么久,都没有听说我们突厥军营里也有女将军的事呢?”
“她……从前是周国的女将军。”宇文宪只回答了,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身后的女子却震惊得不行,悄悄地,慢慢的,往营帐的方向而去,宇文宪都没有叫住她。
当她走了,宇文宪才转身过来,看着黑暗中,早已不存在的身影:“颖儿,我知道是你。原来,你不是不来送我最后一程,而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发现得太晚。”
夜色掩盖了宇文宪脸上的表情,也掩盖了他眼中的欣喜,悲伤。
“或许,是时候让你知道你的过去了。颖儿,我不想我走后,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是我,我希望,你能够和你真正爱着的人在一起,而不是我这个冒牌货。”
宇文宪捡了那地上被丢弃的马奶酒囊,站在本该是哨兵站的位置,喝了起来。
今夜的他喝了很多,却怎么也喝不醉,因为,马奶酒根本就喝不醉。
西风料峭,吹打在只穿了单衣的男子身上,孤寂,清冷,但那傲岸的身躯,却像一尊来自天上的神,不老,不倒,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