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德医院的整形科诊室里,顾小凡正在为她的丰胸大计向医生讨伐。
“什么?要十万?”
“你以为是做包子呢?进口假体很贵的。”医生慢条斯理地回答。
她皱起眉,怯怯问:“那国产的呢……”
“国产的……嗯,也说不好。反正上次有个人早上醒来发现假体滑到肚子上去了……”
……
谈话自然继续不下去了,顾小凡瘪瘩瘩地走出诊室,一如她瘪瘩瘩的钱袋子。
走廊两侧坐满美貌参差不齐的女人们。她们用敌对又惺惺相惜的目光互视着,每个人都有一张不甚满意的过去,这里是新脸的里程碑,那些硅胶玻尿酸和肉毒杆菌可以伴它们涅槃重生。
女人们到了整形科无论多么天生丽质都会有危机感。那个笑容可鞠却又忧国忧民的接待小姐,总能在你身上一针见血————姐,你眼睛长得不错,但与鼻子的比例差了点,下巴若是能再翘一点,会比范冰冰还要美。
顾小凡对自己的外形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身上至少需要动三处刀子。美人的打造总是与金钱结盟,名牌包,新款时装,以及高档的护肤品,都是必不可少的基础,年纪越大这基数就越高。所以存款的数字总是不尽人意,总是跟不上美貌GDP的增速。
她下意识地把精致小包揣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能让里头生出人民币来。她从三楼整形科晃荡到二楼,却发现楼梯间被一群人堵住。有人哭,也有人喊,更有人在骂。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薄薄的一层楼,却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上面为美貌不顾一切,下面为活着勉强度日。那些年轻美貌欲求不满的女人们,只消不过几年时间就会知道————比起呼吸器插进鼻腔大小便在床上解决的日子,美貌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一如此刻——躺在楼梯间边上某康复病房里的稻草妈妈。她一动不动,宛若沉睡。闪动的仪器上的数字是她还活着的证明,她这样“活着”已经一年。她的丈夫———稻草爸爸正在病房外为她的这种“活着”据理力争,因为医生告诉他,不能再在这里占用床位了。他领着她去更廉价的县级医院是当下经济状态不佳的他们的更好选择。
“医生,求求你,别赶俺们走。你们这里是大医院,能治好我老婆。”何根生挂着苦脸,紧紧揪着医生的白大褂。他五岁的儿子——稻草则紧紧地揪住他。他长着和父亲一样黝黑而窄小的额头,泛黄的眼珠。不安的情绪把眼眶撑得大大的,所有的压力集中在那只紧揣着父亲的小手上,生怕这一放,父亲也会变得象母亲那样,长睡不起。
医生皱着眉,叹着气。“何先生,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夫人的病短时间完全醒过来是不可能的,只有回家慢慢调理,你们在这医院都住了快一年了,已经不止一次拖欠医疗费了,虽然我同情你,但咱们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你说是吧。”
“俺老婆是被一个警察害的,她的医药费有国家会给报销呢。”
“那些补偿费是基本的治疗费,你这长期住下去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现在的大医院医疗资源有多紧张。”
何根生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如果他带着老婆回家,老婆就永远不会醒来 了。
“医生,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老婆要是回家了,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他当着医生跪下来。所有这个阶层的人走投无路时,大多只会这一招。
人们四面八方的涌来,医院多的是家门不幸的人,很容易结成同盟。
有个人高喊:这孩子还那么小,老婆又瘫痪了,太可怜了。
所有人高喊:对对对,太可怜了,不能赶他们走!
一时,群情激愤。
人流堵着楼梯口,顾小凡被迫挤在人群里听完了这些对白。她刚想说,不好意思让一让,有人开始喊:要不咱们捐款吧。
对对,都是同病相怜,咱们捐款!所有人都一起喊。
众人纷纷摸出口袋里的钱,交到稻草爸爸手中。稻草爸爸泪流满面,连声道谢。
顾小凡满头大汗地想要挤出去,却无意间瞟到小稻草可怜的样子,犹豫了下,摸出钱包来翻了下,发现自己口袋里只有一百元现金。
她咬咬牙,还是把百元钞交到稻草爸爸手中。
稻草爸爸连连点头道谢:“谢谢谢谢谢姑娘。”
“呃,这位大叔,”顾小凡通红着脸,吱吱唔唔。“那个……那个,能不能找我五十块,我得打的回家。”
边上群众起哄:“哎,你这姑娘,做好事就做好事呗,怎么拖泥带水的。”
顾小凡连吐舌头,扔下钱就跑。
顾小凡一路小跑到医院门口,重重吐了口气。这年头,都什么事啊,做了好事还被诟病,一百元是她一周的交通费。现在好了,没钱了,安生了,这么热的天,连车都舍不得打。紫外线正在剥夺她的美貌,多晒一分钟就需要十倍的补偿。哎,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着“混球”来电。刺耳的铃声让她的脸色徒然变紫。她按拒绝,没过五秒,电话又打来。她再按,电话仍穷追不舍。她最后按下关机键,转身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有种示威的意味。
“怎么,连亲哥哥的电话都不接了?”顾小强从头到脚七扭八拐地站着,一脸的吊儿郎当。
哥哥?如果他还配叫哥哥的话。顾小凡苦笑,觉得整个天空忽然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