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度过大部分平庸的时间，能改变命运的，只有1－2秒而已。
1
落日，欲走还留。
周末的城市，一半灰，一半黑。
老城区的七里巷子渐渐热闹起来。街灯，家灯，店灯，一盏盏心照不宣地亮了，这个处于改造前夕的城中城，象个自殘形秽的小矮子，到处是半拆不拆的矮旧建筑、廉价材料搭起的饭铺小摊，高低错落间，有着推陈待新的蠢蠢欲动，也有壮士断腕的倔强苍凉。
城市的寄居者们聚集过来。他们脸上明明挂着奋力劳作的疲倦，却也有了周末放松的症兆，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又或形单影只，笑着，呆着，唱着，骂着，坐在分不清是室内还是室外的简易大棚下，从并不宽裕的收入里慷慨地拿出一部分，点的是酒，喝的是江湖。
这是百来个大棚中的一个，电视机高高地挂在白粉松动的旧墙上，嗡嗡地自说自划，带着腐败气的油烟让一切变得朦胧，不大的几十平方内，客人是坐满的，老板端茶送菜，在七八张餐桌间忙碌着，西南侧的角落里的牛头和他的两个伙伴，正在庆祝他们的胜利。
前几天，西郊的树丛，他们把刀子刺进一个六十岁男人的心口，男人双手捂着厚厚的钱袋，眼珠鼓得血红，嘴里发出几记奇怪的咯咯响，三秒钟就断了气。牛头说，他得谢谢我。
伙伴们问，谢啥。
牛头说，你看他的脸，面色焦黑，眼珠蜡黄，包里的病历本厚厚写满一大迭，我猜他不是肝癌晚期就是重症尿毒症，要死不死，生不如死，拖累全家，这样痛快的解决他，他还不得谢谢我？
伙伴说，老大，被你这么一说，他真得谢谢你。
另一个伙伴接上话，老大读过好几年书，学术有专攻，什么事一分析，就特别有质感。
牛头呡口酒说，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苦苦挣扎，还不如把空间腾出来，让地球更美好。你们说对不对。
伙伴们说，对对对，几十万也是送到医院去，这是废物利用！
三个人笑起来，举杯狂饮。
2
费斌坐在东北角，位置斜对着牛头三人，低着头，呷着酒，偶而抬头瞟去一眼。中间隔了两桌，隐藏了他刑警特有的敏锐目光。嗯，这些人天生都有三只眼，能从人群里一眼看出谁是警察谁是可以下手的大鱼。所以他们犯案至今，手上积累了五条人命，却屡屡逃出生天。
局里为牛头成立专案组，队长把追击任务给了费斌。
同事说，除了他这个破案率百分百的警界一哥，谁也完不成这个任务。
这话掺了不少吹捧的意味，但足以使他斗志昂扬。每个人身上的称赞和责任通常是旗鼓相当。
早几天，只要几天！早点找到他们！那个可怜的男人就不会死。男人有一个白血病的女儿。那笔钱是高利贷借来准备存去医院的医药费。
这些贼！
过程迂回，但终找到他们的行踪。
当然，他用了一些特别的“方法”。
队长每次都对这些“方法”耿耿于怀，他说，费斌！办案有办案的程序！不能胡来！
君子抓贼，取之有道，灵活运用才能手到擒来。他笑眯眯地狡辩。
队长说：滚。
费斌的嘴角微翘了下，队长很欣赏他，他懂。
又送口酒，朝西南角瞟去一眼
支援已经在路上，看来还得十几分钟才能到。十几分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门在自己边上，窗子离他们也远得很，几条路线，几个方案，凭着自己格斗冠军的身份，拿下牛头，已无须支援了。
费斌，不能胡来！
队长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嗯，就这么定了。
3
这是幢拆迁一半的小楼四层，墙板已被敲空，楼沿是裸露的，往前跨一步，就会落入一片虚空，两根脆弱的竹竿象征性地围着，上面挂着“不许靠近”的粗劣毛笔字。
风鼓鼓地往里吹，象是在替“不许靠近”虚张声势，辛黄的灯泡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稻草妈妈的影子在斑驳的墙上晃个不停。她弓着腰，驼着背，曲着严重痛风的双腿，正在和一堆建筑垃圾“较量”，掺杂着细钢条的混凝土堆积成山，和她老家的土坟很象。帮手是一把扫帚，得掘开这堆“坟”，把它们从这头移到那头。
这是男人干的活，不过自从稻草他爸前年被起重机砸伤条腿之后，这任务便落到女人头上。不然还能怎样，家里的另一个男人才四岁，跟着爹妈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连幼儿园的门都没进过。
她放下扫帚，抬起头，朝一片星火看去。
城市真漂亮。这么多灯，比老家的星星还多。城市人真幸福，有个东西叫周末，每个礼拜都能为此庆祝一下。可是城市离自己那么远，虽然它只在脚下。
……
楼下隐隐传来的一阵喧闹，掺杂着与周末喜庆不同的音响。有木条碎裂桌椅掀翻的声音，还有人惨叫，她停下动作，凝神听去，她当然不知道这堆意外的音响是她即将滑入深渊的命运的前兆。她听了会，很快就释怀。这个城市什么声音都有，什么声音都不奇怪。等稻草长大就好了。他会成为这城市的一员，成为那个可以庆祝周末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模糊不清地笑了下，重新拾起扫帚，继续清扫人生。
先一个猛虎出山，再一个苍龙回首，左一个布罡踏斗，右一个兔起鹘落。费斌看过不少武侠书，最喜欢的部分，就是与敌方的近身搏击，为此，在警校的日子里他苦练格斗术，自成一派。他的动作总是不标准，却招招实用，他喜欢利用伸手能及的任何东西，成为他拳头的一部分。同学们把他自创的招式都取了名字口口相传，一度成为警校的传奇。
这个传奇在牛头的两个同伴身上得到了印证，伴随着桌椅崩裂的声响，他们的骨胳也奏响了清碎的小步舞曲，一股力量在支配着他们的身躯，让他们从房间的这头，摔到了那头，那些桌啊椅啊墙啊地啊，都成了这个陌生人的帮凶，他们还来不及想清楚他的身份，头脑里已是星星点点一片，疼痛到了极致，反而是腾云驾雾，他们看到自己的躯体被这个清俊的男人锁住动弹不得，满嘴是血模糊不清唔唔的哼着，忽然长舒口气，觉得从此解脱了。
牛头知道这个冒然出现的年轻人可能是他盗贼生涯的最大威胁，第六感让他比身边两个同伴保持了先声夺人的反应，不凡的身手，让他能第一时间掀起身前的桌子作为盾牌，为自己争取窜到出口处的宝贵几秒钟。费斌朝他扑来，速度快得惊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速度如此之快的对手，那一刻他甚至想，如果自己能与此人成为搭档，将会是天下无敌。他掳过躲在一侧瑟瑟发抖的饭店老板，那个全部家业已被毁于一旦的家伙，一脚将他踢向费斌。利用能利用的任何东西，这个道理，他与费斌师出同门。
当费斌急刹住自己的攻势用以缓冲接住饭店老板的那一刻，牛头得到了今生最重要的半秒时间，从这个临时的困局中破土而出……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我们度过大部分平庸的时间，能改变命运的，却往往只有1－2秒而已。
只那么一瞬，费斌与牛头，两个狭路相逢的男人，命运从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