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强定了定神，轻咳了声。
钟青的笑容敛起，柳小美直起腰来，手指暗地里戳了戳钟青，“周律师来了。”说完起身离开，去了里间找黄亮。
“我来看看安防系统。”周宇强道，“听说这几天情况挺好，没人来找茬。”
安防系统里自带了监控，周宇强三天来在律所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刚告一段落，抽出空来看看。
“挺不错，以后就用它来值夜吧。”周宇强检查了一通后道。
业主们的帮忙只能是暂时的，最终还得靠他们几个自己。
他想了想后，又说，“我还是建议你们请个人，既当内勤又做安保。”
钟青明白他的考量，点点头，但仍犹疑，“你说的对，但我恐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招聘个人并非三言两语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是对他们盲人来说，骤然来个陌生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很容易被坑了。
“我可以帮你们推荐个。”周宇强道，“只要你信得过我。”
他望着钟青，等待回答。钟青愣了愣，“那太谢谢你了。”
“是个靠得住的实在人，随时可以过来面试。”
“行。”钟青在心底盘算了下，“薪酬有什么要求吗？”
“差不多就行，这个你们见面详细谈。”
“好。”
“那明天就让他过来？”
“嗯行。”
周宇强沉默下来，好大一会儿，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钟青感受到了气氛莫名的停滞，墙上的钟表秒针缓缓拨动，她的眼睫垂下去又掀起来，试探着叫了声，“周律师？”
“我在。”周宇强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突然问，“钟大夫……钟青，你刚才说什么？”
这句话倒把钟青问懵了，“我……我叫了下你，没说什么。”
“就刚才，我说我帮你推荐个人，只要你能信得过我，之后你说了什么？”
钟青怔在原地回忆了好大会儿，“我说……太谢谢你了。”
“对，就是这句。”周宇强轻松下来，望着钟青微笑，“那你准备怎么谢谢我？”
“……”钟青语塞，她没料到周宇强会来这一手，平时他可是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模样。所以一日复一日的接触中，她对他消除了应对寻常男人的警惕，放松下来。
“你想要怎么谢？”钟青问，问完后心底忐忑，万一他提出非分要求，她该恼还是不恼？
“嗯……”周宇强故作思索了会儿，“请我吃顿饭吧。我知道有个地方，不远，菜品挺好的，咱们现在就去，行吗？”
钟青再次惊讶，她没有立刻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在原地站着，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周宇强有点紧张起来，刚刚的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搜肠刮肚想要补充几条她非请他不可的理由，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要知道他可是律师所里有名的辩才无碍，可是临到此刻发现派不了半点用场。
“要不，我请你……”他低声道。
“要不，叫上吕大夫柳大夫他们一起也行。”
没有等到回答。
“还是我请你吧。”终于，钟青低垂的眸光从周宇强的脸上快速扫过，就像是能看到他的窘迫，“我本就该好好谢你。”
“不用不用……哦哦，是的是的。”喜悦袭涌，连周宇强自己都猝不及防，如此强烈的情绪冲击，他有点语无伦次，之后又被自己逗得笑了起来，定了定神，“那咱们走吧？不远的，步行，一会就到。”
若是钟青可以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英气勃勃的脸庞上正浮起浅淡笑意，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平素是内敛冷清居多，而此时像开闸的春湖，里面投射着从未有过的潋滟情绪。
可惜她眼前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高大的，挺拔的，伫立在她的面前，一臂之遥的影子。
“我带路。”周宇强道。
他早就筹谋好了，太远的地方钟青肯定是不愿意去的，即便他有车可以载她，但他与她毕竟是相识不久，交情不深，不太方便。
“好。”钟青很是随顺，一边低声答应，一边回头去拿桌案上她的坤包。末了转身抬高声音，“我请周律师出去吃个晚饭。大概……八点左右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回应声接连响了三次，柳小美的甜脆，黄亮的清醇，童喜明的憨厚。
周宇强迈出门槛时回头照拂钟青，视线余光瞥到了吕明康，他正低着头在一间隔间里整理床铺，几天不离手的铁棍倚墙放着。新换的洁白的床单已经铺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可他还在强迫症似的，手掌一下下反复抹着，像是要将它无止境地抹下去。
周宇强怔了怔，吕明康难道强迫症犯了？
周宇强本来以为和钟青一起出门，她需要他的特别照顾，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她完全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除了步态稳一些，速度慢一些，丝毫看不出任何她是盲人的端倪。
他回忆起来初见的那个深夜，她惊惶地从楼上冲下来，在黑暗的小区里奔走，手里攥着个护身的针锥，还扎到了他，此刻他不由偷偷想，那针锥是否依旧随身带着？
他下意识去瞧她的手，正搭在身体的两侧，随着走动自然地摆动，碧色无袖长裙过膝，衬得两条手臂愈发纤细白润，线条优美如同精雕细刻的工艺品。她的整个人，沉静若水，氤氲着精致与清纯天然合一的气韵，在夜色初弥的黄昏，似天边最后一缕未逝的晚霞，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梦似幻。
人，女人，一个盲女人，竟是可以美到如此程度的。
“哎吆。”迎头差点撞上人，来人惊呼了声，“你好好走路啊。”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哎呀，周律师。”
周宇强回神，认出是同一楼的邻居，恍然察觉此时才刚出了小区门而已，而他刚刚如坠梦中。
他尴尬地笑一笑。来人看看他再看看钟青，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们出去啊。这回头率贼高，你瞧瞧，一路都是瞧你们的。”
“郎才女貌，走一起忒扎眼了。”
那人打趣了几句擦肩离开。
周宇强再去看钟青，她正停住脚在等他，脸上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