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谢恬回来。一行人出发。
先去了心仪已久的饭店。和上次周宇强钟青两人出行不同，这次服务员一眼看过去就明白这是盲人团伙来了，周宇强牵着黄亮，黄亮牵了童喜明，童喜明牵了吕明康，而另一边，谢恬一手挽着钟青，一手挽了柳小美。
女士们那边异样较小，钟青的眼睛跟正常女孩没什么不同，而柳小美戴上了墨镜。男士们那边的三位，只有黄亮戴了墨镜。
因为怕手里一连串牵着的三人跟不上，周宇强尽量走得慢一些，前方那个婀娜的美丽背影正好印入眼底。
亦步亦趋间，周宇强心底突然浮起抹莫可名状的奇异情绪。
刚刚周母给他发微信，让他尽量早点下班，说今晚周迎娣出差回来，田庆民也不加班，全家人争取一起吃顿团圆饭，
他想都没想就撒了谎：所里有应酬，走不开。
而他现在在做什么？
岛城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行业里有口皆碑的最让人看好最有前途的年轻律师，在陪着几个毫不相干的盲人去聚餐。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手里攥了一串三个男人，都是盲人。
而前方，有个盲女，美丽不可方物，仿佛有着强大的不容抗拒的魔力，她是让他不由自主做着一系列不可思议事情的源头。
他离她很近，最近一段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然后越近越发现她的内外，周遭，从上到下，愈发地神秘。
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雾里看花，水中捞月，花迷人眼，月扰人心。
神秘中透着动人。
他逐渐不能自拔。
似乎面前打开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崭新世界，颠覆他从前对人类对世间对万物的整个认知，令人迷茫，惴惴中生出绵绵痛意，丝丝犹豫间，似乎受着蛊惑坚定跟进。
一路上掠过目光无数后，服务员赶紧迎了上来。
“随便点。不用替我省钱。”落座后钟青笑道，转头向周宇强，“正好上次请周律师吃饭没请成，这回补上。”
谁都不知周宇强这一路上经历了怎样错综复杂的心理历程。他此时但笑不语，目光都透着温柔。
谢恬看了看他，偷偷笑起来，却不解地去问柳小美，“今天劳模们怎么舍得放假？”
平时她想找钟青和柳小美一起出来玩玩那是难如登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小美瞬间眼圈红了，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跟她一五一十说了遍。
“阴损到了明抢我们钱的份上，可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连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恬姐你说冤不冤呢？”
“青姐没提防，被推得摔了一跤。”
“我们这还能干的下去吗？”
谢恬听得义愤填膺，怒骂起来。
童喜明和黄亮的情绪被带动，席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吕明康默默无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水。
“别发愁，明天咱们聘的安保上班，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钟青安慰着，“今天之所以出来玩，就是放松一下心情。咱们大家都别想那些糟心事儿了，吃好玩好，过去今晚之后，抛却过往，迎接未来。”
抛却过往，迎接未来，她的话似乎鼓舞了人心，可是迷惘与伤感依旧存在。过往如何抛却，未来谈何迎来？对于他们盲人来说，迎来送往的永远是无边的黑暗。
他们几个之中，钟青和吕明康都是后来失明的，柳小美，童喜明与黄亮属于先天失明，小时候被坏小孩扔石子，吐唾沫，嘲笑小瞎子，甚至是推倒踩一脚都是经常的事儿。
然而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儿，记忆久远了，以为长大成人后，大家处于文明的世界，只要安分守己，就不会祸事上门。
可是事实呢？
菜上来了，泪也涌上来了。
除了柳小美外，不知道是谁先哭的，可能是童喜明，也可能是黄亮。童喜明的哭是鼻子在抽动，黄亮是大把大把地无声抹泪。而坐在门口，离他们最远的吕明康，手遮住了眼睛，既看不到泪，也看不到动作，可是周宇强与谢恬都知道他也在哭。因为他手里一直攥着厚厚的纸巾，不多会儿就洇湿成团。
钟青虽然看不到有几个人在哭，但是她闻到了空气中咸湿的味道，和令人窒息的苦涩。可是她能说什么呢，无能为力，似乎说什么都阻挡不了来势汹汹的眼泪。
哭就哭吧。能哭出来就好了一大半。
这三个月他们一起奋斗，拼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两点一线。其中辛酸不可计数，眼看就要混出前景，却接二连三地撞上稀烂的臭不可闻的肮脏的事。
从中医的角度，钟青知道这泪憋在心里，如果不流出来，是会怄出病的。
等了十来分钟，估摸着差不多了。
她的手在桌下攥成了拳头，指尖掐进了肉里，尽量让声音平稳，“同学们，将来总会有一天，我们赚到了很多钱，我们都去治疗眼睛。我发誓，我要把咱们的眼睛一个个全都治好。”
这誓言响在饭桌之上，和眼泪之间，算是渺茫的希望，火苗一样点燃在每个人的心头，将泪水的势头阻碍了些。
能治好吗？
科学在进步，世界在发展，生活一天天，日新月异。大概终有一天是能治好的吧。
所以他们首要的任务是要赚钱。
可是让眼泪止住并没那么容易，眼泪需要个台阶下。
“黄亮，待会还要唱歌呢，嗓子哑了还能吼出来摇滚吗？”她敲敲桌子，又看向柳小美，“小美，红烧肘子上来了，哭坏了胃可就吃不成了。”
“喜明，你那双眼皮刚变出了没几天吧，小心哭肿了再变回单的去。”
这三个人都止住了眼泪。
“开吃了开吃了。”谢恬也抹干了泪水，边为大家布着菜，边念叨，“困难都是暂时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吕明康将一直掩着眼睛的手拿开，举起杯来，冲向周宇强，“周律师，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对小青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