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亮和童喜明坐在他们的对面,同样垂头丧气。
“小青,我们还能继续干下去吗?”黄亮哑着嗓子问,平时他是最乐观开朗的一个人。
“黄亮,要是不干了你去哪?”柳小美抬起头,向着黄亮的方向泪眼汪汪。
黄亮叹口气,没吱声。
几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浓重的,带着哭腔的,忍着泪的,憋闷到胸口快要炸开的,钟青突然意识到这其中没有吕明康。
她试探着叫了声,“明康?”
又叫了声,“明康?”
一声比一声焦急,几声呼唤之后,一个“嗯”字才传来,吕明康正蹲在钟爱门口,他重新搂起了铁棍,佝偻着身子,脸色蜡黄,失了魂一般。
知道人还在,并且平安,钟青略略放下心来,沉吟了片刻后,做了个决定,“同志们,咱们今天放假,出去玩。”
几个人愣住。
钟青反而笑起来,声音轻快舒爽,“两千块钱算什么,只要咱们人都在,很快就能赚回来。他们不是处心积虑要打垮咱们吗?咱们偏就打不垮。走,出去吃饭唱歌去。庆祝一下,就当破财消灾。”
如同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时感受到池里的水节节下降,游泳池漏水了。柳小美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虽说仍旧沮丧,但不至于再紧到窒息。
“好。”相继深深呼了口气,“青姐说放假咱就放假。”
眼下犯愁的是五个盲人怎么一块出去。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们是分别摸索着从火车站或者汽车站过来的,来到之后活动范围便局限在这方圆一两里地了,除了钟青他们谁都没有出过太远的门。
“我问谢恬今天什么时候下班。”钟青道,随即给谢恬发了个微信。
不一会儿钟青的手机响起,出人意料,竟然是周宇强打来的。
“钟青。”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有人去抢钱?”
“你怎么知道的?”钟青讶然。
“我陪一个案子的当事人来派出所办事,听这里的警察说的。”周宇强顿了下,“你们没事吧?”
“没事。”钟青道。
“你……身体有没有受伤?”周宇强又问,“听说被推倒了。”
“不要紧。”钟青垂了眼睫,其实她的腰撞在了椅子扶手上,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脸上也刺刺的,想来受了伤。
“那就好。”周宇强沉默了下,“待会我办完事去找你。”
“不用……”钟青踌躇,“我们待会可能不在店里了,要出去玩。”
“上哪里去?”周宇强诧异。
“还没定。”钟情感受到周围数道屏住的呼吸,神情有点不自在,“一连串的事儿,大伙儿太压抑了,出去放松放松。”
“那等着我,我和你们一起。”周宇强说着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传来,室内奇异地静寂了一瞬。钟青脑海里回想着周宇强最后的话:我和你们一起……我和你们一起……
他图什么呢?要和他们一起……
脸上犹挂着泪痕的柳小美率先欢呼起来,“有恬姐和周律师带着,我们能好好玩了。”
钟青笑了笑,其他三个人没有这么没心没肺,依旧士气低迷。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来针灸推拿的病号,吕明康和童喜明便忙着接待他们。
时光里夹杂着兵荒马乱的味道,人心惶惶,仓促而过。等到周宇强推门而进,他们刚刚送走了客人,黄亮正在拉小提琴。略带忧伤的曲调响彻在夕阳黄昏映照中的店里,与装饰朴素但极为洁净的店面环境相得益彰。
是老艺术家马思聪的《思乡曲》,缓慢的如泣如诉的旋律,对于故乡的怀念之情在变奏中幽然铺展,细腻而又沉重的情感一点点渲染成墨,直至波浪般汩汩,悄然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底。
钟青正伏在桌案上看一本盲文书,暮光碎影从玻璃处投射进来,洒在她漆黑的长发和光洁的面庞上,绽出朦胧净澈的光晕,远远看去,像是从梦中逸出的精灵,配着柔和的乐曲,在秋日里昙花一现,周宇强驻了脚步,有那么一霎那,他不敢上前。
怕美景和美人都一晃而碎。
钟青抬起头来,望向他的方向。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腮边有一道划痕,从眉梢到嘴边,长长的露出隐约的鲜红。
他蹙紧了眉,缓步走过去。
“周律师,你来了?”钟青微笑着,“其实不用麻烦你。”
“有消毒和治伤的药膏吗?”周宇强问。
钟青愣了愣,“有。”
她翻找出来递给他,孰料他接过来后迅速欺近她的身体,将她摁在椅子上,“别动。”
钟青愕然。
清凉的手指触感沾到她的脸颊,她倏然一抖。
“别动。”他命令着,将药膏轻而均匀地涂抹开来。
钟青的脊背僵直着,始终保持着要后撤的趋势。可他的另一只手钳制着她的肩膀,她不好强挣,因为明白他没有恶意。
“好了。”将盖子拧好重新放回原处,他扬着唇角看她。那道隐约的血印被淡色的药膏遮盖大半,已经几乎不见了。大概明后天的就能全好了吧。
仿佛承受不住他灼热的目光,钟青低了头,“谢谢。”
周宇强笑一笑,任她绯红的脸颊落在眼底,“什么时候出发?”
“等等谢恬。”钟青道,“她马上回。”
“你们去吧,我留下看店。”大家都在收拾时,吕明康却没头没尾冒出来这句。
“看什么店?”柳小美迷糊,“青姐不是说了?店里关门,全体放假。”
吕明康不吱声,埋头整理着刚刚客人用过的东西。
“一起去。”钟青语气轻快但是斩钉截铁,“店不用看。”
她知道,今晚是个坎,如果不带着大伙儿放松一下,这个店可能就撑不下去,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的,全都会被打垮,包括她自己。
他们自从来到岛城,连续三个月没有休息过一天,即便是机器,也需要休整。而吕明康是店里最任劳任怨的那一个,也是最需要放松的人。
谁都不去,他也要去。
吕明康没再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