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大了，卷起树叶和沙尘，一并扑上人的脸。宣易几人骑在马上，这会更是顶着风，都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马儿不安地踢着蹄子，纵使鞭子再怎么打下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风沙混浊，遮挡了前方的道路，但是隐隐可见一个挺大的石块，石块上似有红色的字迹。说明石块离他们并不远。
宣易冲着后面摆摆手，提高声音道：“情况不对，莫要上前了。”
他话说完，身后却没有丝毫动静，连一直跟着他身边的常其都不曾回应。风越来越大了，马都在止不住后退，宣易只能从马上下来，回头一看，身后空空荡荡的，只有黄色的风沙翻涌着，如挣扎着上前的巨兽，似要把他吞入腹中。
“姑娘，你冷么？”梨纱抱着肩膀，缩起脖子，吸着气道：“这大热天的，怎么忽然变冷了。该不会南方就是如此冷吧？”
沈青洛没有回应梨纱的问题，她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腥味，心弦绷紧，手指搅在一起。
该不会……又遇到什么鬼怪了吧？
“小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索，车帘子被掀开一条缝，老婆婆贴着那条缝说话，沈青洛只能看到她的一只眼睛和半张嘴巴。
沈青洛的心猛跳了一下，她指甲掐着袖子，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去南方投奔亲戚。”
从那条缝里她能看到老婆婆的嘴角勾起，眼里好像带着恶意的光，“南方哪个小镇？”
梨纱悄悄从背后扯了扯沈青洛的衣服，嘴唇动了动，但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只眼皮耷拉得很长的眼睛，她另一只手忙捂住了嘴，压下了受惊的尖叫。
沈青洛感觉到马车越走越慢，现在似乎是停了下来。她咽了口口水，压下心里的慌张，不动声色道：“去桃花镇投奔姑母，那……婆婆你呢，怎么出门不用家人陪着，若是出事怎么办？”
世间的城镇那么多，她随意说一个，这个人也不能去探究真假。
老婆婆把帘子又掀开了一点，这下沈青洛能看到她的整张脸，如风干的桔子那样又老又皱，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她的脸在车里，看起来就好像她马上就要钻进来似的。
这时，窄小的马车里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磁性的嗓音。
“别傻了，与鬼废什么话。”
梨纱本来就被吓白的脸色这下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她缓慢地动着脖子，也没看见马车里有谁。
沈青洛注意到老婆婆在听到声音时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她疑惑道：“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沈青洛还没说话，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身上发出来，直向老婆婆而去，冰冷的气息带着法术打到她身上。
因为法术来得突然，老婆婆显然未曾防备，她硬生生挨了这一掌，掉下了马车，喷出一口血。
这口血冰冷暗沉，丝毫不像刚从人体内喷出来的鲜血，反而像是在外晾置了很久，早失去了血液本身的鲜活。
闻煜从损魔镯中出来，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卑微得如同蝼蚁一样的人。
“知道她是谁还敢打她主意，真有胆子。”
老婆婆低着头不说话，沈青洛从马车里出来，站在闻煜身侧，看到周围的环境，忽然愣住了。
他们这次行路，不止有镇南王的人护送，还有林丰熠带来的八个金鳞卫，而现在……这些人通通不见了，甚至连车夫也消失了。
这个地方被一层黄色的雾气笼罩着，雾气漂漂浮浮，弥弥漫漫，几步远外的景物就已经看不清了。
但是被风一吹，黄雾就翻涌、沉浮，像是被吹起的黄沙直刮着人的脸颊，沈青洛甚至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刺痛。
“这究竟是黄沙，还是雾？”沈青洛一开始把它当做黄色的烟雾，因为风还未吹起的时候，黄色的雾气漂浮在空气中，但是风一吹起，似有黄沙翻涌，吹得人站不稳脚。
“这是瘴气。”闻煜从车上跳下来，大风掀起衣摆，挑动发丝，他稳稳站着，冷笑道：“能到这妖魔聚集之地，也多亏了她了。”
说着手掌向前一伸，在老婆婆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瞳孔的注视下，狠狠一拍。
风忽然止住了，方才还尽情翻涌的黄瘴滞固不动，渐渐变淡，四周的景物失去了遮蔽，清晰地展现在人前。
沈青洛指着留了一摊黑血的地方，惊道：“难道瘴气是那个老婆婆？”
闻煜看着前方，声音冷淡：“那个老人是个鬼，这瘴气是为妖，见我灭了这鬼，惧怕而逃。”
梨纱从马车里出来，脸色苍白，眼角带泪，颤抖地说道：“姑娘，这、他……他是谁？”
沈青洛觉得不妙，眼下关于闻煜的事情瞒不了梨纱，方才的那些东西恐怕她也看到了，想了想，她道：“梨纱，这位是闻煜，曾救过我，他不是坏人，具体的我日后再与你说。”
梨纱轻轻点头，懂事的没有再问。
沈青洛注意到那个黑色的包袱还在车上，她走近，仔细嗅了嗅，而后皱着眉道：“这是何物？又臭又腥，真难闻。”
闻煜扭头看了一眼，“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青洛觉得也是，反正那个鬼也被闻煜消灭了，而且他在旁边，总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她的手正要碰到包袱，梨纱忽然唤了一声，“姑娘。”
沈青洛对她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手放在包袱的系口处，轻轻一解就开了，她把包袱摊开，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腥臭的气味弥漫上口鼻，她忍不住转过头蹲下来干呕。
让她干呕的不是气味，而是包袱里装着的东西。
那里面装着一具腐化的骨头，骨上已经没有皮肉了，又黑又黏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附在上面，头骨上还留有较完整的皮肉，依稀可辨出眉目。
她缓了缓，被梨纱扶着站起来，又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忍住嗓子里的不适感，拧眉道：“这……是那个老婆婆？”
“她早就是个死人，这个是她自己的尸骨，看起来也死了几十年。”闻煜脸上有淡淡的不喜，他一挥手，那个装着尸体的包袱就凭空消失，浊臭的气味逐渐散去。
“既然死了几十年，她的身体也都成了一具骨头，但是脸为何还完好无损？”沈青洛想起那张没有腐烂的脸，混浊的眼珠好像还在瞪着她……
梨纱也捂住了嘴巴，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个场景。
闻煜道：“许是害人吸食了人类的精气。”
顿了一下，他道：“杀了那么多人，也仅仅只可以缓解腐烂。”
沈青洛没说话，她看着前方不远处因为瘴气散去，而暴露在眼前的小镇。
镇子不大，从这里可以看到里面行走的人，脸上洋溢都着幸福的笑容，道路两旁是拥挤的房屋商铺，也有很多摆着摊子买东西的小贩。
里面春暖花开，外面却是荒芜而萧瑟。
梨纱忽然道：“姑娘，这个镇子什么时候出现的啊，看着离我们也不过几十步远，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
沈青洛自然发觉了这里的不对劲，闻煜说过，若不是那个老婆婆，她们也不会到这个妖魔之地……既是妖魔之地，那里面的，岂不是都是妖魔？
她扭头看了看马车，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离开……恐怕是难了。”闻煜看着忽然间往这里移了很多的镇子，现在离他们，也只有几步远了。
沈青洛微愣，转头一看，镇子已经到他们跟前了，再往前踏一步，就进了镇子里。
梨纱大叫一声，捂着嘴，声音发颤，“它过来了！”
沈青洛抿着唇，额角滑落一滴冷汗，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她发现，她们竟然已经站在镇子里，里面的人都讶异地看着她们。
“姑娘……”梨纱流着泪，不知所措。
沈青洛也有点慌，村民的目光让她的鸡皮疙瘩起满了全身，冷飕飕的。她下意识扯了扯闻煜的袖子，企图他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闻煜皱了皱眉，但是没说什么，他试着使了法术，但是没有丝毫用处。
“他们是人。”他道。
沈青洛觉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们若是人，那这个小镇为什么会忽然往前移，我们为什么会忽然进来？”
闻煜道：“我也不知，这个镇子虽然奇怪，但是他们也的确是人。”
沈青洛咬着春，攥着闻煜的袖子，手心里出的汗都擦在了袖子上。
闻煜的眼睛瞥过去，忍了忍，没说话。
罢了，看她害怕，就让她一会吧。
沈青洛这边正紧张着，忽然就看见那些人凑在一起，眼睛时不时瞥过他们，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姑娘，”梨纱靠了过来，“他们是不是在预谋怎么害我们？”
沈青洛凝神细听，那些人的声音也大了一些，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中。
“这三个人真是奇怪啊，不是我们镇子里的人吧？”
“自然不是了，你们看那闺女多水灵，穿着打扮都不凡，还有那个男人，啧啧，多俊。”
“那他们怎么来咱镇子了，好像突然出现在那的，不会是鬼魅吧……吓死人。”
“孙先生，你是话本子写多了吧？读书人就爱多想。”
“哎李婶，我这不是……这不是看他们出现的突然。”
“说的也是，我都没注意到他们就出现在那里了，这也不是镇口。”
沈青洛回头一看，她们的身后是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