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寒气逼人，身上的衣衫还带着潮气，湿乎乎地沾在身上，这在寒冷的夜晚就尤显难受，让人睡也睡不安稳。
宣易甫一睁眼，一个晃荡的人影便叫他一愣。外面还是有些月光的，借着这丁微的光他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蹲在沈青洛旁边，而沈青洛紧闭着眼，秀梅微蹙，显然是睡得十分不舒服。
他看见黑影微动，可也不知对方在做什么，心下一急，手放到腰侧，依旧是一片空空荡荡，他的剑不在身边，仅以肉体凡胎，能与这个东西相抗衡么？
忽然，痛苦的嘤咛声自沈青洛嘴里传出来，她眼睛依旧闭着，但表情却十分扭曲。
竹笼并不大，沈青洛所在之地距离他仅两步远而已，宣易想站起来，但是四肢却都僵硬得好像被灌了水银，丝毫动弹不得，嗓子眼也似乎被什么塞住，不能发出声音。
一层一层的凉气压下来，慢慢的，极大的困意席卷上眼睛，虽然他心弦紧绷，但还是控制不住这铺天盖地的倦怠感，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沈青洛倚着笼子边睡觉，鬓角的发丝因为汗水而沾在脸上，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之感。而昨夜那个奇怪的黑影，却是不见了踪影。
那个黑影挨着沈青洛，但是她却连眼都不睁，而且第二日醒来时她先是四处环顾，继而松了一口气，但是脸色在看到地上的死老鼠时，一下就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所以宣易猜测，沈青洛定是因为黑影而做了什么噩梦。
那个黑影目的是什么，又跟沈青洛说了什么？
他不知道，于是就趁着现在问了出来。
沈青洛愣了一下，抬眼一看前面就是石泉洞了，忙收敛了心思，低头往前走。那个妖王自然不怕他们逃跑，一路走来见得不知多少小妖，它们都因为对妖王的忌惮而不敢上前。
若是几人脱离了前往石泉路的方向，那些涎水不知流了多长的妖怪们，必会以此罪名把他们生吞活剥。
刚到门前，就见一个黑色衣服的人忽然出现，脸色阴郁，笑容里带了几分兴味。
听说，妖化成人，身上的衣服便是那一层皮，只有法术高深，修炼了几千年的大妖才可以随意变换衣服，其他法力不足的小妖化成人形时只有那一件衣服，若想换衣，只能动手穿上凡人的衣服。
清水镇是个妖怪镇，里面的妖怪自然不用伪装。面前的这个黑大人一袭黑衣，他会是什么妖呢？
黑熊？黑蛇？黑天鹅？
沈青洛晃了一下脑袋，暗怪自己太容易分神，只是看着这黑大人的黑衣而想起了闻煜罢了。不过，闻煜又是什么妖呢？
他是妖么？
“啪嗒”三人手上的锁链应声而碎，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黑孤挑眉道：“你们见过王上了？”
还未等三人回答，他又换了话题，扭头往石泉洞里走，带着三分讽意的声音传入三人耳朵。
“你们三个倒是与那些见着我就吓得屁滚尿流的凡人，倒还有些胆识。”
沈青洛和宣易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不过再如何到头来都是成了饭桌上的菜，只是王上不食人肉，我便也不吃，到时候真是便宜那几个老妖怪了。”
他的语气里似乎带了几分遗憾，但是脸上却满是嘲讽，说着下一句便语带笑意，“说来千年前有几十个人误入清水镇，当时清水镇正遭到妖族攻击，满目疮痍，弹尽粮绝——这个词是自你们凡人那学来的，也不知用得可恰当。”
他笑了一下，眼中却含着冷光，“妖族往清水镇里放了毒气，植物和法术低微的小妖们纷纷化成了黑灰，飞上天际。无食无水，外面又是妖族重兵的层层包围，妖怪们是出不去，进不来啊。我们妖虽修出了灵智、法术，但还尚不能辟谷。王上不许我们吃清水镇中的妖，说不能像外面那些杂碎一般自相残杀，可是……饿呀。”
他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举止随意，却叫三人提高了警惕。
黑孤似乎没看到他们脸上的防备，眯起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带了几分危险之感，“那几十个人带了很多马匹和车子，也不知怎么找到路进来的，但是他们，的确是解了这一场灾患。”
他莫名地笑着，不再说话。
沈青洛思索，却不知他讲这一席话有何用意，见他看着自己，心头微跳，对上他的眼，问道：“那不知大人同我们说这些，又有何意？”
黑孤笑道：“在极度饥饿之时吃下的食物是最美味的，也会让食用者上瘾，哪怕日后吃尽天下美食，也会向往着饥饿时入肚的一份饱饭，并且想方设法地得到。”
他眉一挑，嘲讽道：“你们凡人之中，也不乏食人魔吧。要说我们妖吃人，那是世间法则，凡人会吃掉不同于他们种族的生物，妖怪自然也会吃掉凡人。
“而有的人却喜欢吃人，当真可笑。这样一来，妖和人，谁的心更丑陋？”
沈青洛没吱声，但是心里却认同他的说法。
属于人的丑陋心机，她前世因此吃的亏、受得苦还少么？身居高位者为了权利打打杀杀，或者是肆意发动战争，最后赢得了胜利获得了土地，吃苦受难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
官员贪污腐败，贪得个个是百姓的救命钱。或者任意加重赋税，向上头讨句夸赞。人都是自私的啊。
底层的百姓为了田埂的位置又打又骂，哪家做了一顿好饭，都能引得其他人嫉愤。饥荒年时，草皮树根被吃光，底层百姓暴起成匪，烧杀淫掠，死在路边的尸体被拉走吃掉，易子而食。
宣易一步上前，把沈青洛挡在后面，冷声道：“人尚有个人性，知善恶，明是非，知道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而妖，只有妖性、兽性。”
梨纱因为他的话一愣，忙去看黑孤的脸色，发现他脸色如常，好似丝毫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两手紧紧捏在一起，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黑孤是当真不恼，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宣易，最后道：“你这话说得也不差，妖的确是只有妖性，我同你们说了那么多，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清水镇的妖遇到人唯一的想法便是吃。只不过这些年来鲜有人类再进入这里，进来的人，就都被送到了石泉洞。在吃食和功力上面，他们还是选择了后者。所以，现在对你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便是石泉洞。”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方才的笑虽然带着丝阴郁感，但是远不及这个笑容可怖，他眼里闪着寒光，黑色的瞳孔一下子装满了整个眼睛，“看在我们老相识的份上，我且劝你们一回。若不是有石泉洞的妖带着，或者有王命批准，千万，千万，莫要私自出去。”
沈青洛眼皮不住地跳，昨夜女子清冷的声音恍然入耳，这一瞬间她觉得面前这个黑大人是否发现了什么，在敲打自己？
但是他又收起了脸上那个诡异的笑容，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
“大人，”沈青洛喊了一声，黑孤停下步子，却不曾回过头来。
“看大人言辞，似乎认识我们，可我却没有丝毫记忆，还往大人能提点一二？”
黑孤嗤笑了一声，“什么都不知，是最恰当的，若你知道我是谁，恐怕就不像现在这般坦然了。”
沈青洛心里带着疑惑，却没有再问。
黑孤没有带他们去厨房的那个竹笼里，而是把他们三人带入了一个石室。石室不大，桌上放置着些果蔬。
黑孤负手而立，脸上没有表情，“这是你们这几天的食物，吃完就睡，莫要闹嚷。对了——”
他话音一转，“若是你们能帮我完成一件事，那便饶你们不死，送你们出镇子，并且赠送给你们大量的金银珠宝，保证你们在凡人的世界富贵奢华，几辈子都用不完。”
沈青洛问：“什么事？”
那个不知是什么的女子让她办事，现在这个诡谲莫测的黑大人也要帮他办事。他们只是凡人，会有那么大的能耐么？
说到底，还是身上有他们可利用的东西。
黑孤轻佻地笑了一下，“到时候你们照做便可，现在不必多言，惹人厌烦。”
说完转身便走，铁门在他出去后咣当一声自动关起来锁上。
他这是在说自己惹人厌烦？
沈青洛皱眉，总觉得这清水镇埋葬着什么秘密，而且，黑大人看她的眼睛里满是不喜，这一点是藏不住的。可是，她真的不认识他，就连见都没有见过啊？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事已至此，静观其变再作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