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扬尘,掀起黄沙滚滚。
林丰熠没有带手下,独自一人走上了那个被怪物侵袭、百姓叛乱的地方。这条路是从晋城通往皇城最快的路,现在一路上却见不到人,树影婆娑,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骑着马,耳朵里也只有马蹄声和呜呜的风声。扯住缰绳,马慢慢地抬着步子向前走。
前面就是遭难二城之一的合宁城,此时城门紧闭,城外草木似乎被什么所摧残踩踏,枝叶散乱,遍布血迹,城门外尽是些碎肉血块。
林丰熠愣了一下,见惯了沙场的残酷,尸体从不让他畏惧,亦不会让他脸上失色,而怪物的尸体,便不一定了。
城门外除了随处都是尸体,被撕碎的人类,被斩断头颅的怪物,洒下的鲜血和着地上的泥黏糊糊的,碎肉、鲜血、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的地方,这是一场人间浩劫。
马儿粗粗地喘着热气,不安地踢着前蹄,林丰熠似有所感,抬头一看。
此时狂风大起,沾染了血液的沙子在空中狂舞,拍打着人的脸颊。
他看到城楼上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的发丝被风吹起,衣袍也被吹得鼓了起来,但是他稳稳站着,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少年的身后有一条黑色的大狗,黑狗的头颅抬着,下一刻又低下头来,冷冷的目光刺到他身上。
距离不近,他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人一狗脸上的表情,连少年的嘴巴张了张,说了几个字都能看清楚。
林丰熠从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这么好使。
之后,他才会明白。有些东西想让你看到什么,你便能看到什么。
……
吃饱了以后,三人围着石桌而坐,梨纱看着铁门,担心道:“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等那些妖怪来吃么?”
沈青洛摇头,“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可是我们现在也毫无办法,只能先等机会,见机行事。”
梨纱咬着下唇,脸上带着不满,语气咄咄逼人:“可是奴婢看,姑娘对这里很是适应,您连对那些妖怪都无比尊重,言辞之间诚惶诚恐。还有那个闻公子,他也是妖吧,若不是他我们能落到如此境地么?”
说着她眸中含泪,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气急了才说得这一席话,“而且,而且他撺掇我们来到这个妖怪窝,说那些人在这里,真的是因为这样呢?这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计谋,他和妖怪是同伙,所……”
“够了!”
沈青洛冷着脸打断她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道:“闻煜之前救过我很多次,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种话切莫再说。”
梨纱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宣易轻轻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眼睛却一直看着沈青洛。
“之前你同我跟着母亲,母亲死后父亲把我们接到跟前。无论在哪,我们都不曾受到过委屈,你自然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不懂什么当屈什么当伸。”
沈青洛深深地看着梨纱,“这里是妖怪的地盘,我们若是无礼蛮横,说着要誓死捍卫尊严的话。那我想,他们也会满足我们的。”
梨纱的身子一抖,指尖狠狠嵌入掌心,她手一松,一个尖锐的石块从她手中掉落,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石头上还沾着血。
沈青洛微愣,撕了衣摆去擦她手上的鲜血,她按住伤口,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梨纱拿这个石块的用意,先前他们被关在竹笼里,锋利的石块也许可以磨断看似并不坚固的竹笼,可是没想到,现在面对的是石室、铁门。
宣易看着沈青洛稚嫩却从容的脸,心有微动。
从见沈青洛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少女不似因为被林将军保护溺爱,因此性子怯懦胆小的说法。
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但是遇事却沉稳轻熟,从未见她失措过。十三岁的少女,眼里装得不是灵动的一泓清水,而是深不可测的古井。
这样的她,在一夕之间变化如此巨大,想必也是因为父亲的突然死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及皇家的筹划利用。
他眼神微晃,淡淡问道:“那个叫闻煜的呢?你不是还指望着他救你?”
沈青洛用布条把梨纱的手包住,表情严肃,唇紧紧抿着,刚站起来就听到宣易的问话,她看了宣易一眼,道:“他……似乎受伤了。”
宣易一愣,神色莫辨。
天色渐沉,石室内没有窗户,但是铁门外是通向外面,倒是比那个简陋的厨房里亮堂。当夜幕落了下来,这里面没有丝毫月光,但是适应之后却看得模模糊糊,比昨夜梦境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多了。
沈青洛靠着墙边的茅草睡觉,刺骨的寒意钻进身体里,她咬着牙,猜测白日里见的那个赤服男子的真实身份。
黑大人说千年前妖族围攻清水镇,她不清楚妖界之事,但能引得妖族出手,那个男子也必然不普通。
要不他是因为叛出妖族被妖族所厌弃。要不便是妖族王储,有继承妖王之位的资格,所以才会被上位者追杀。
而且清水镇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算不得城,也不能称国,那个男子却自称本王,而且其他妖怪也都尊称他为王上。
这样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他是什么妖呢?
人间的话本子上,妖王一般都是老虎这等凶猛力量强大的,或者是狐狸这样狡猾伶俐的,这二者是凡人意淫最多的,可到底能不能称王称霸,还是得看法术的高强。
黑大人常穿一身黑衣,气质阴郁,眼中尽是冷光,倒是像极了冷血无情的蛇。
石泉洞里尽是石头,没有丝毫装饰,看起来简陋而空旷,而且终日里潮湿寒冷,所以那个王,会是熊或者狐狸么?
一阵凉风吹过,沈青洛抱紧了臂膀,使劲甩了甩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喜欢胡思乱想。
耳畔忽然间响起了一个森冷的声音,像是一个石块砸到冰上,发出啪啦一声响,而后冰碎了,石块沉到冰冷的湖水里面。
“你明白了吧,在这清水镇你插翅难逃,但若是帮我办好事,我定会送你们安全走出这里。”
面前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明明离得自己很近,但是却看不清她的衣服和五官,脸上一片混沌,也不知她是笑是恼。
沈青洛看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睡熟的宣易和梨纱,丝毫不曾压低声音,“为何要找我,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我哪里是值得你另眼相待的。”
宣易和梨纱没有丝毫动静。沈青洛沉声道:“这些话为何不能让他们听到?他们与我是一起的,一起去办事也自然轻松些。”
黑影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但更多的是嘲讽,“知道的人越多,这件事便越不易完成。”
它一下子凑近沈青洛,阴冷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廓上,沈青洛被吓得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黑影道:“那个东西事关清水镇的命脉,千万不能被任何人、任何妖知道了,否则,你必死无疑。”
说完它化成一缕黑烟从石室里消失,沈青洛顿时一个激灵,再去看梨纱和闻煜,发现他们二人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动作。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宣易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沈青洛的,二人都是一愣。
他率先反应过来,敛下了眉目,低声道:“它又来了么?”
沈青洛惊讶地看着他,犹豫着道:“这次,你又能看见?”可是你分明没有睁眼睛啊。
果不其然,宣易摇头,他道:“这次是凭感觉,我感觉到了阴冷的气息。”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它又让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
沈青洛下意识地回答,但是话一出口她也愣了,宣易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移开目光,“无论如何,我们是一起的,有什么事可以一起分担。”
沈青洛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
少女让炽离眼熟,但他也知道这个人不是她,让他上心的是黑孤口中的神器损魔镯。
他躺在石床上,黑孤恭敬地站在阶梯之下。
“损魔是上古神器,那为何我不曾听说过?”
黑孤道:“关于损魔的传言是近些日子才有的,一开始所有妖将信将疑,但这之后妖界中许多传承久远的家族在族谱中也找到了损魔的传闻,并且有损魔出天下乱的说法。”
炽离挑眉,不置可否。
黑孤继续道:“这段时间人间天灾不断,虫鼠肆虐,出现很多像人非人的怪物,人界现在已经有两个城百姓罹难,无一人生还。于此同时沉睡的四方兽神也有了动静,所以关于损魔镯的传闻被坐实。属下来清水镇晚,所以才会对这件事如此清楚。”
炽离漫不经心道:“黑孤,你来清水镇多久了。”
黑孤一愣,“一个月。”
“你曾说过,之前你在一个叫浮屠镜的神器中修炼,说它有回溯时光、静止时间之法。”他眯了眯眼,“其实,真正让我感兴趣的,还是浮屠镜。”
黑孤抬起头,“回溯时光也只是回放那个场景,纵使做了什么,出了浮屠镜,坏的依旧是坏的,好的仍旧是好的。真正能回溯时光的,只有损魔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