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森,别做傻事!”老人家身形已经佝偻了,原本满头花白的头发,这两天也变成了雪白色,但一双眼睛里,却闪着精明的光。
“爹,你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王八蛋!”年轻挣扎了两下,却终归不忍推开年迈的父亲。
“建森,你忘了怎么答应你建财哥的了?”
“那我哥就白死了?”年轻人大吼一声,用一对狠毒的目光瞪着张顺。
“放心吧,他跑不了!”老人轻声安慰着年轻人,“别忘了,你建德哥也受了伤!”
“别跟我提那个王八蛋!”一提起卢建德,年轻人的火气更大了。“要不是他,我哥才不会出这个头!”
“哎!”老人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看着争论的父子俩,张顺的心都碎了。
这个老人叫卢宝根,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老大就是被砸死的卢建林,今年还不到三十,就这么走了,只留下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儿子。
老二是女儿,叫卢梅,前两年进城打工,听说跟一个外乡人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联系。老三,就是眼前这个卢建森,才二十二岁。
卢宝根是村里的一个大好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没做过一件缺德事。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不公平,先是失去了女儿,现在又失去了儿子。
看着这个一夜间变得苍老颓废的老人,张顺心里酸酸的,慢慢地走到卢建林的棺材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走到老人面前一躬到地,轻轻地说了声:“宝根叔,对不起!”
老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张顺一眼,嘴唇张了一下,又慢慢地合上了,咬着呀颤抖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张开了嘴,用一种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等这件事查清楚了再说。如果没有你的责任,我们也不为难你;可如果是真是你干的,卢家人饶不了你!”
张顺直起身子点了点头,“宝根叔,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们个说法!您还是先回家去吧,晚上天冷,别着了凉!”张顺说着,就要去扶卢宝根。
“走开!”卢宝根一把甩开了张顺的手,声音颤抖地说:“我要为儿子守灵!”说到最后,两行眼泪已经无声地从刻满皱纹的脸上滑落了。
虽然卢宝根在村里的人缘很好,但张顺也知道,这是个倔强的老人,因此也没强求,只能一个人回家了。
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着,越靠近村里张顺越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两天前还热热闹闹的村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不,不是冷清,应该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看着死一般沉寂的村子,张顺骤然之间感到一阵冰冷,一阵彻骨的冰冷,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天灵盖。看着黑黢黢死沉沉的村子,张顺第一次有了不想回去的感觉。
五年前他离开这城,独自一人到外边去打拼,可是出去后没多久,他就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泊在大海上浮萍,随波逐流,没有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那时候,他就想回家去种张老汉留下的那五亩瓜田。
可是想想自己是把养父气死了才出去,他就觉得,不出人头地了,绝不能回去!本来他就是个捡来的孩子,不是小河村原有的居民。
就算他把那里当家,可那里是不是也把他当自己人呢?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丢人了,如果再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村里人会更看不起他的!
因此他咬着牙下了决心,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小河村!
那之后,他就离开了孙超一伙人,只身一人去了河源市。好在到了河源市,他找到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辛辛苦苦干了三年多。
虽然四年里攒下了不少钱,可是那种背井离乡的痛苦,却时时刻刻都伴随着他,让吃饭也吃不香,睡觉也睡不稳。直到去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工作辞了,回到了小河村自己创业。
离开小河村的这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里,想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想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想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可是今天,看着眼前这黝黑死寂的村子,张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感觉。那种感觉一出现,瞬间就传遍了全身,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这里生活的十几年。
这刻,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却没有一天得到过快乐。自从记事起,他就是生活在村民们的冷嘲热讽和白眼下的,出去打了四年工再回来,面对的又是无数人的勾心斗角,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
这一刻,他才终于想明白,原来在外边打工的那四年里,他并不是怀念小河村,只是想向这里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个没有用的野种!
从五年前的离开,到去年回村包地,再到今年用各种手段当上这个村长,不都是为了让村里人不再瞧不起自己,让他们对自己刮目相看吗!
想明白了这些,抬头再看向小河村,张顺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自己一直怀念的故乡,反而像是漆黑的地狱!此时,那一条条漆黑的街道,就像一只只从地狱里伸出来巨手,正等着把他拉下地狱,让他万劫不复!
想到此,张顺不由地打了个激灵,甩开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朝自己家里走去。
一进家门,张顺看到屋里的灯是亮着的。走进屋里一看,许凤正坐在炕上发着愣,桌上摆着两盆菜和一碗饭,都已经凉了。
看到小凤,张顺心里又升起了一丝暖意。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里,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但小凤绝对是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
想到此,张顺突然觉得喉头一梗,扑到小凤怀里,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像一个有外边受了委屈的孩子,扑到自己母亲的怀里寻求安慰一样……
一连几天过去了,卢宝根一家六口就这么一直守在卢建林出事的地方,不哭也不闹,就这么整天整天地看着那口棺材发呆,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了一顿饭,看得村里这些人一个个心里都酸酸的。
有几个好心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去劝他们先把死者安葬了,回家等消息。
可是他们就像听不见一样,也不动,不说话,还是看着卢建林的棺材发呆,只等着公安局的人把事情查清楚,好给自己一个说法。
那些原本要留下来帮着修路的年轻人,从炸药炸响的第二天就都悄悄的回了城。这些都是些胆小的村民,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不怕跟自己沾上点关系?因此就算是不在城里打工的,也借口窜亲戚离开了村子。
至于修路的事,他们也管不了了。反正炸死人的事解决不了,这条路也别想修了!
这些天,张顺也没出过村。有几次在村里溜达了两圈,他发现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人们又开始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了。再后来,他干脆连家门也不出了,每天就等着小凤来给自己送饭。
有几次,小凤劝他逃走,但他怎么也不肯走。
张顺不是傻子,跟那些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胆小村民不一样。他心里非常明白,一旦他逃跑了,这件事就更说不清了,没罪也变成有罪了!而且,他答应过卢宝根,一定要给他一个说法。
至于华腾新厂那边,许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张顺现在这个样子,她也没心去管理一个厂子。何况华腾新厂本来就没什么事,再加上这件事这么一闹,就更没什么事了,原本有几个工人一听炸死了人,吓得都不敢去厂子里上班了。
为了稳住局势,陈玥也把对华腾新厂的工作停了下来,让小凤在家里安心陪着张顺。厂子里,就留下了孙超他们几个看东西。
这几天里,又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个当时没被砸死一直昏迷的家伙,最后也没抢救过来,第四天的时候,也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顺的心更沉重了!
第七天上午,村里突然开进来一辆警车,直直地开到了村委会门口。一阵呜呜的警笛声,一下子就把沉寂了这么多天的小河村唤醒了,村里那些娘们们纷纷从自己家里探出了头,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许凤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张顺家,一进门就大喊:“顺子哥,你快跑吧,他们来抓你了!”
“抓我?谁来抓我?”张顺毫不在意地问。
“不认识,听说是市公安局的,赵丰年亲自带着来的。”
“哦。”张顺答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家,不过他不是逃跑,而是跑向了村很会。
“看啊,市里都来人了!”
“是来抓那个小野种的吧?”
“谁知道呢!”
“这个小野种!给村里带来了多大麻烦!”
“别说了,他过来了!”
……
一路上听着这些娘们的指指点点,张顺也不在意,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人说什么了。
一口气跑到村委会,张顺还没进大门,就被两个警察拦住了。
“站住!干什么的?”
“我是张顺!”张顺马上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