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文风打了个哆嗦,这青阳先生口中的“美人”莫非就指的是待婚的新郎官?若真是如此……他不禁将目光移到了奚华安的脸上,油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以至于都走出了地道还没反应过来生生跌了个马趴!
“真糟心,这件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
青阳先生饶有兴味地看着正一脸嫌弃地盯着脏了的白袍子看的房文风,笑道:“到底还是京中子弟,确实爱纠结于这些方面,我……喜欢!”
“……”
在青泷山地洞的另一头,大祭司爻浪拄着他的龙蛇权杖一步步朝着那个他等了许多年,也找了许多年的地方走去。仔细想来,这许多年他扶持过祁月神女那么多,每一个身上都下了死情蛊,为的就是这一天!
要不是因为火蝶九娘,他哪里能有幸到此;不过,让她给溜了实在失策。自离开伊人殿起,他便不见了火蝶九娘的踪影,焦急万分。若是没有那被中了死情蛊的女人,怎么能够唤醒麒麟尊?
不过,既然奚华安要来,那她为了情人也一定会来。
这许多年来,那些他以为可以完成大任的傀儡,一个个都是窝囊废,连千杯都没有骗过,又何谈入得这青泷山?
“呵!”爻浪一声嗤笑,不知笑的是那些在他看来无用的女人们,还是在笑他不过为了一座麒麟尊竟等了这许多年,实在是……划不着?
走了这么远,也总算是到了,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见一个白须老者跪坐在那低案桌边。
“你终究是来了?”
爻浪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淡淡笑了笑,答道:“是啊……琴老先生,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第二次见面?”那白须老者的肩膀颤了颤,似乎想要转过身来但又顿住了,扶着琴案,“我眼瞎二十年,何时见过你,如今又怎么见得到你?”
这白须老者便是琴三弦,随着他扶着琴案的动作,大祭司爻浪这才发现琴案上根本就没有那把传说中的三弦琴,遂问道:“难道琴老先生的琴技已经到了不需要琴的境界?”
“呵呵,没有那个琴师能无琴而奏乐,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的拙劣琴师,哪里就能够到那个境界呢!”
“莫非……”
爻浪震惊之际,琴三弦恰转过身来,虽然已过了古稀之年,然衣带翻飞之间仍可见其当年的琴家风范,飘飘然欲仙若贤。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那双失明的眼,无神的瞳孔早已萎缩,像是脸上的两个黑洞,若是看得久了,还会有些恐怖。
琴三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或许你今天来的还不是时候,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你该来的地方。”
“胡说!”
龙蛇权杖发出了愤怒的声响,数十只铃铛碰撞作响,清脆之中却平添了一份叨扰,和这干净清逸的琴屋格格不入,像是那凶神恶煞的入侵者,操着巨斧而来势要见血一般。
琴三弦虽然年老,却不乏朗朗骨气,蜷起的三个指头敲了敲琴案,便有无形的力道自关节而出,震得这琴屋都颤了一颤。
爻浪没有料到琴三弦虽然在此多年,却不仅仅是抚琴而已,这一身武艺竟是半分也没有落下,内力比以前还要强大了!
“琴老先生,不想您还是这么健朗。”
“哈哈,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个糟老头么?”琴三弦捋着长长的白须,点头一笑,“听你的声音,倒是有些像那个人。不过你的功夫嘛……却是要比那个人差了很多。”
那个人?
爻浪警觉起来,握着龙蛇权杖的手更紧了,问道:“不知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何人?”
琴三弦道:“你可是多年前的爻姬之子爻浪?”
“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女儿,你不是……你不是瞎了么……”
“呵,小子,你可知道有一种瞎子,往往就是眼瞎心明。”
“我不管你什么眼瞎心明,我今天必须向麒麟尊求得麒麟血,否则——”
琴三弦的五指摊开,看起来不过是轻轻地拍了拍琴案,实则却已在爻浪的面前形成了一股阻力,让他不能往前移动半步。
爻浪有些愤怒,说道:“琴老先生,在我娘的葬礼上,我见过你;既然你是我母亲的朋友,又何必据我于千里之外?”
“小子,我是你娘的朋友,却不是你的朋友。”琴三弦的脸上也挂上了不悦,不过这不悦之间却也依稀可见几丝同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龙蛇权杖在你娘的手里,护得是这南疆几十年安然无恙,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就变成权力杀戮的凶器?”
爻浪有些不服气,指责道:“如今是苗人当权,您也算是白族中人,守了这麒麟尊二十年不也正是为了不让苗人踏足半步吗?”
片刻的沉默,让氛围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龙蛇权杖上的数十只铃铛终于停止了晃动,安静下来。
“巫王肯本不可能进得这青泷山,因为他不需要来这里。”
“哼,”爻浪不屑地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卖了国!”
琴三弦晃了晃手指头,笑道:“卖了国的不是我,而是白王他自己。白人在南疆统治的气数已尽,战争是不可避免之事……”
“又胡说!若不是花伊公主和爞姬里应外合,王宫又怎么会被攻破?巫王怎么可能进得来?我娘子又怎么会被逼披上戎装而战死?”爻浪的声音带着足足的怒气,像是要把嗓子吼破,要把这屋子吼破。
“小子,别再固执了。只要这南疆子民安居乐业,谁当政又何妨?”
他说话间,只听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后的墙壁竟然塌了。背着三弦琴的青阳先生带着奚华安和房文风突然出现在琴屋中,样子十分尴尬。
琴三弦却捋须一笑,眯起来的眼已经完全看不见。
“这年头的贼,倒也稀罕,偷便偷了,还要还回来。”
“呵,老头儿,你说我这贼这么好,是不是该来点好酒伺候?”
“……”
风吹开了没关紧的窗户,一声巨响惊醒了伏案而睡的女子。
“阿璃,别怕!”
一声黑裙的墨突然出现在了那个叫阿璃的女子身边,生生把阿璃吓了一跳。阿璃扶着桌案慢慢爬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但依照口型来看大概是在问墨,“你是怎么进来的?”
“皇帝老儿的陵墓都没阻挡过我,这区区王宫就能把我拦在外面,那也枉我飞檐走壁这么多年!”
墨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虽然隔着幕蓠看不真切,但是却能够感觉到她心中所有的那种自豪与骄傲。尽管,在阿璃看来,这种自豪与骄傲从来都离她很远。
阿璃示意墨坐下,然后找了纸笔来,试图将所要说的话写下来。
“别写,这样的话你会招来祸端的。”墨将纸笔都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按着原来的方位和模样摆好,“我看得懂唇语,你只要把你想说的告诉我就好。”
阿璃温柔地笑了笑,急急忙忙将窗帘关上,拉着墨在床边坐下,用唇语和她交谈。
“墨姑娘,是姐姐让你来的吗?”
“嗯,她……让我来看看你。”
墨本来想要说的自然一些,可是面对这阿璃期盼的眼神,终还是打了咯噔,话一出口又后悔地笑着抚了抚阿璃的长发,安慰道:“不怕,你姐姐很快就回来看你的。”
阿璃低了眉,看着自己一前一后晃荡着的脚丫。她其实不怨姐姐,要嫁给巫王本来就是她从很多年前起就一直期盼着的,如今姐姐既然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除了感谢她也本该为姐姐做一些什么。
“墨姑娘,姐姐有什么新的事情要我去做的,你尽管告诉我,我虽然被禁了足,但是我也有出去的办法。”
“什么办法?”
阿璃调皮地笑了笑,凑到了墨的耳边讲了句悄悄话,然后害羞地迅速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那双大大的眼睛偏偏又不甘心地瞟向了墨的脸。
从第一次见到阿璃开始,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天真地有些犯傻,但是尽管再怎么傻墨也不会想着要去帮助这个傻姑娘改变一些什么。爷爷告诉过她,傻人有傻福。她也曾问过爷爷什么是“傻人有傻福”,爷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是不是,人只要一直犯傻,就会笨得连疼痛都忘了?
“阿璃,巫王对你不好,要不……跟我离开这里吧!”
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说出了这样的话。袖子里的银花突然落到了她的手心里,一阵冰凉浸入肌肤,令她不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阿璃一直摇着脑袋,她最渴望的事就是嫁到这王宫中来,“就算巫王不待见我,我也是巫王的女人了,没有理由离开……更何况,有我在这里,姐姐的行动也会顺利许多。”
这很长的一句话,墨读起来很费力,她没想到阿璃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这么强大,早已不需要琉让她带来的这个银花了。
不过,既然是可以鼓励她的东西,自然还是要交给她。就算这种鼓励,是建立在走向毁灭的基础之上!
“阿璃,你姐姐说,看到这个你就会好起来。”
“娘亲的银花?”
阿璃兴奋却又小心地将银花捧在手里,夸张地亲吻了一下,复又开心地抬起头来。
“墨姑娘,谢谢你!”
“阿璃,我还有一件东西给你,以后你要出去的时候拿着这个,别再用那样的法子了,实在是……”墨的脸微微泛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墨姑娘,谢谢你。”
阿璃突然推搡着墨站起来,拉开了窗帘子。
墨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叮嘱道:“记好了,千万不要做傻事儿,”目光落到了她不能发出声音的喉咙处,心中莫名地难过,“虽然今后再不能发声,你也要开开心心地笑!”
“墨姑娘,有一件事情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
“若是姐姐的事情能成,让她留住殿下的性命,毕竟……”阿璃说着说着害羞起来,“毕竟他也算是我的相公。”
墨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一丝寒凉爬上眼梢,眸子里隐约朦胧起来。
“你放心,你的殿下不会死,她会一直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