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西园的小阁楼,穿梭在树林子里,只觉得嗖嗖而来的风都刮得脸颊生疼。分明是夏夜的热风却像是冬日的北风一般尖锐如刀,仿佛直要把脸上刮出一道道伤口一般。墨下意识地往脸上摸去,竟是潮湿的。
“原来我还是这样脆弱,连这眼泪就憋不住。”
“本来该坐在闺阁里好好刺绣的小姑娘,偏偏要玩这样危险的游戏……就不怕丢了性命?”
这慵懒却带着冷艳的语调,整个南疆也就那个女人。墨转过身来,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看向这南疆最有权力的王后爞姬。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爞姬的手指绕着微卷的碎发,饶有兴味地大量着墨,笑道:“你今天倒是有趣,来我家找我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来;要走了,也不和我告个别。不知道是你我的交情不够,还是你的立场已经变了?”
这一字一句都咄咄逼人,听在耳朵里令人十分不愉快。墨打直了腰杆,毫不示弱对她说道:“我从来不存在立场二字。况且,今天我不是来找你的,也没有必要告诉你我来过。”
“站住!”
本就有些恼怒的爞姬伸手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墨,狡黠地笑道:“琉她气数不够,根本扳不倒我和巫王的地位,你跟着她,必定会吃亏的。”
闻言,墨亦笑道:“我何时说过我要跟着琉?我又何时说过我要跟着你?我从来都只跟着我自己的心走,我不站在你们的任何一边,包括大祭司。我只想报答帮助过我的人,如此而已。”
墨扶正了歪斜的幕蓠,看也没看爞姬一眼,只顾着往前走。她的心绪繁杂,生怕再多说下去,这装出来的盛气凌人就要露陷。却没想到,在面纱飘起的一刹那,眼角的那滴泪珠早已入了别人的眼……
爞姬斜斜地靠在了身边的那棵大树上,看着墨渐行渐远的身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胸中几丝惆怅几丝无奈。
“以为她会是一个果断而坚决的人,没想到一遇到了感情,也会变得这样脆弱。”
林中刮过一阵风,扬起了她拖地的裙摆,原先被盖住的草地上赫然躺着一只玉镯子。
“这丫头,连玉镯子落下了都不晓得,改日还给她罢。”
明镜悬孤影,燕过不留声。
换上了赤霞锦衫的九娘站在仙林谷的温泉池边,掬起了一捧水,想要洗去眉心的那一只展翼蝶。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擦拭都洗不掉,反而把额头揉的通红。
她小心翼翼地朝池子边的阿然看过去,蹑手蹑脚地靠近。疲惫的阿然靠着池子边的一棵大树睡下了,虽然看上去很放松的样子,却是剑不离手。似乎是察觉到了九娘的靠近,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一把钳住了她的咽喉。
“啊……我……”
“没事儿。”
九娘本就通红的脸蛋被他这么一捏变得更红的,衬着一身飘逸的红衣倒也十分美丽。阿然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即便是烈艳如火却也能够温柔地迷人心魂的女子,一时间心绪不宁咳嗽起来。
“阿然,你,你是不是着凉了?”
女子温柔地拍着他的肩,像是一朵朵火红的花落在了肩上一般,带着暖暖的气息将他笼罩……
“祁月神女,我——”
“我说过了,和别人一样,叫我九娘就好。”
“九……娘……”
“这就对了嘛!”九娘拉着他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有些羞涩地笑问道,“阿然,你觉得我这样去见他,好不好看?有没有觉得缺一点什么东西?”
阿然会意道:“你是说缺那串青霄白头珠?”
“他说过,那是给我的聘礼,”九娘痴痴一笑,本应该舒展开来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我曾经一度不再记得我是谁,也不再记得他是谁。也算是什么都快要不记得了,连我对他的感觉,都快要忘记。好不容易又找回了记忆,却把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阿然笑问:“在九娘你看来,那串青霄白头珠是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吧……”九娘耸了耸肩,抿起嘴来眨了眨眼,“至少在华安看来,那代表着他对我的心意。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把他的心意弄丢了。所以……”她突然认真地看着阿然的眸子,带着一些期冀,“你知道大祭司把青霄白头珠放到哪里了吗?”
闻言,阿然的心中突然“咯噔”一响,像是碎了一颗琉璃珠子,能够清脆的声音却感受不到那种碎裂的疼痛。又或者,是疼痛到麻痹了……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不,你一定知道!”
九娘眼神笃定,目光正正落在阿然的瞳孔之中,不肯移开分毫。
“我现在内力全无,除了能够用涤尘心经救人性命以外,杀不了任何人,甚至……连一头野兽都杀不死。阿然,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在整个南疆,只有你肯帮助我。我真的……”
“三日之后,在你见到过的那个小木屋里等我,我会将青霄白头珠交到你的手里。”
阿然垂着睫羽,默默地提起软剑,擦肩而过间微微扭头,分明是短暂的分离,却突然有了一种诀别的味道。
“我等你回来。”
手指如是拨过三根弦,清音流泻若云扶风,当真一把世间宝琴。
青阳先生得意地哼了哼,大大咧咧地就往蒲团上一坐,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笑道:“怎么样琴老头,这琴我可是一点儿也没给你弄坏,怎么着,要不要给我来点你的上等好酒啊?”
“哈哈,大兄弟,你倒是贪杯得很!”
琴三弦抚着长长的花白胡须,扬眉道:“我这里的好酒倒是不少,就怕你喝不惯。”
青阳先生不屑地摇了摇头,提前撩开了酒葫芦的塞子就等着琴三弦给他上酒似的,说道:“天底下的酒除了那‘天煞情’我嫌弃,其他的我都爱喝,尽管拿上来,”扭头间恰好看到了站在正门口一动也不动的大祭司爻浪,皱起了眉头,“哟,这位是……老头你的门童?”
门童!
一向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祭司大人,竟然被眼前这个男人说成是傻不啦叽的门童,爻浪实在是不能忍,险些没有一口血吐出来。奈何被那琴三弦隔空点了穴,愣是动不了分毫,只能傻傻地站着。
这琴屋在山洞之中,光线不好,奚华安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青阳先生和琴三弦身上,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爻浪也在这琴屋之中。此刻见到了,心绪涌动,按耐不住性子地扬起了浮龙雕柄长剑,若不是房文风拦着,只怕爻浪的脸上早留了个难看的口子。
“华安,冷静一点。”
“好不容易又见到了这个人,你教我如何冷静?”奚华安双目如炬,凶狠的目光像是要把爻浪撕碎一般,“你到底把九娘带到了哪里,为什么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会那样虚弱?”
“噢?奚庄主即便是冲动如虎,该有的判断力却是一点也没有降低,”爻浪虽然动不了,但尚可以讲话,面对奚华安的挑衅,他不慌不急还是那样的漠然,绷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火蝶九娘内功全无……诶,不过不用着急,她的涤尘心经还在,只不过嘛……除了医病救人便毫无用处了!”
“你——”奚华安握着剑柄的手加重了力道,感觉胸中的怒火快要冲破肌肤爆发出来,“不要欺人太甚!”
紧紧抓住奚华安胳膊的房文风感觉到了一股强有劲的气流将自己狠狠推开一丈多远。眼看着浮龙雕柄长剑就要刺穿爻浪的面门,却听得“当啷”一声响,长剑落地……
“真是年轻,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这么冲动。”琴三弦的手指上拴着透明的鱼线,只见他微微动了动手指,便有一坛酒横空飞出落于桌案之上,再动动手指,那酒坛子竟然自己开了盖,往酒碗之中倒酒。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简直比耍木偶还要精彩!
琴三弦递出了那刚斟满的酒的酒碗,笑道:“年轻人,喝点这个,降降火气。”
看着酒面上晃动的光晕,奚华安有些呆滞,没有动作。倒是一旁的房文风赶紧接过了那酒碗,放到奚华安的手里,说道:“华安,这酒闻着可香了,要不要唱一点?”
奚华安若有所思地接过了酒碗,爽朗地一饮而尽,继而撩开长袍,盘腿坐在了琴三弦的身旁,行礼道:“琴老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失礼了。”
琴三弦轻轻拨动了第二根弦,登时有醇厚的乐声流淌而出,在琴屋之中回荡,倒有些像是那稳稳的钟声,让听者能够舒心平气。
“这根弦,便是中弦。所谓‘中’,便是不偏不倚,不歪不斜,恰恰地处于一切方位的中央。而这‘中’,不单单是指方位,包括一切的行为处事,待人接物。”
“琴老前辈的意思是,晚辈做得太过了?”
“至于过不过,你自己有把握就好,呵呵,”琴三弦突然笑起来,“这年轻男女的感情之事,从来都较为特殊。”
闻言,奚华安突然涨红了脸,虽是八尺男儿却也难掩羞赧,幸而是在这昏暗的琴屋之中。
琴三弦又道:“你可知你差点的伤到的那人是谁?”
“谁?”
“看来南疆大祭司的名声也没有想象之中的大嘛,哈哈哈!”
面对比自己要强大几十倍的琴三弦,此时的爻浪是敢怒不敢言,活脱脱就是一条焉了的蛇,尽管浑身剧毒却也无处释放。
不过,执念从来都让人无法自拔,能够逼迫着你一定要完成执念让你去完成的事。
就算琴三弦再怎么比他厉害,他也势必要拿到麒麟血!
“琴老前辈,今日我来,您拒我于门外,我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难道您也不想看看麒麟尊到底是怎样的吗?”
天降麒麟,庇佑一方;世世代代,万寿无疆。
传说中为南疆子民带来幸福和安康的神兽麒麟在几百年前被封印在了这青泷山下,不论岁月变迁,不生不死却也不能见天日。老人们常说,麒麟尊是神兽,带给了大家幸福安乐,可是若不把这些幸福和安乐牢牢地锁在南疆,麒麟尊就会跑掉。便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将麒麟尊压在了青泷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