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我战战兢兢的忧愁之下,他……断了我的吃食。
好贱!
把我饿得没有力气,自然没有什么体力和心思去想其他了。
在我快饿晕的时候,他又会让丹娘给我含一块上好的参片。
反正是在,不饿死我的前提之下,对我百般折磨…
真的是太贱了!
晚上,我有气无力的趴在窗边的软榻上。
丹娘她们早就被我打发出去,她们最近大抵很理解我的心情,同情我的遭遇。是以,对我的要求,都尽量的满足。
为什么云战就不能呢?
跟着个这么变态的主子,还能保持这么纯洁的小心灵,这得是多么的不容易呐!
云战的方法果真的是很不错,我脑子里只想着吃的东西,走路走不出这个殿门。
当真好算盘,当真好谋划。
我睁眼,闭眼,连翻身都觉得费劲。
窗边传来树叶沙沙声,想来是起风了。
老绿新黄的树叶便簌簌而下,像被子似的,盖着冷漠的青石板。
我再一睁眼的时候,窗边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
他一双眼,像是寒潭遗星。
他是丑奴。
我对他眨眨眼,算是打了招呼。
他低头,从怀中摸出个白净的馒头,隔着窗递给我。
我费力的想伸手去拿……实在是没力气啊……
跌倒在软榻前,他略犹豫了一下,姿势奇怪,有些艰难的爬过了花窗,想来是脚上的伤还没有好。
他是真正的落地,为了护住那个馒头,自己把背面向地板。
我发现,他的身体似乎很弱。比如那夜他支撑着我爬上宫墙,双腿已经打颤,此刻自己翻个寻常我连眼都不眨的花窗,就已经气喘吁吁。
不管了。
我抓过馒头,想要大口大口的吞下。
可是饿了太久,我的身体太过疲惫,吃东西也慢起来。
他还给我倒了一杯茶。
茶,是云战特许的,我可以每天喝半壶。后来我好脾气也被磨光了,赌气的不肯喝一口,连人参片也是丹娘强制的给我含住。
其实,我也没打算拒绝人参片,毕竟,我是不打算真的把自己给搞死的。做点儿事情,表示表示我的气节也就行了。
并且,如果能有其他的方式,我也不会拒绝喝茶的。
我没有跟自己过不去,真的。
我还是很惜命的。
吃完了,体力缓慢的恢复。虽然一个馒头,真的是很不够,但我也不好意思厚脸皮的表示还要。
像丑奴这般,在这富丽堂皇的云黎帝宫之中生存已经是极为不容易的了。还能记得我,给我送一个馒头,我已经非常以及特别的满足了。
丑奴坐在我旁边,我侧过头,看他黑色的袍子,染上烛火的微黄,竟然带着点神秘又尊贵的感觉。
我问他:“你为什么会在云黎帝宫啊?”
他默了半晌,却是同我说:“姑娘想要离开这里吗?”顿了顿,抬头看着窗外翘脚屋檐的天空,风一过,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回到让你快乐,思念的地方。那里有你爱的,爱你的人。”
我被他的声音感染,再一想到最近受的委屈,心上就有些难过。
“我想回去,很想,很想……”
“我很爱的,很珍贵的人,在我的家乡等着我,还有我的朋友。”
“姑娘还能回去,可是,我却再也不能了。”
“为什么?”
“因为。”丑奴嘴角漾开一朵苦涩的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眸心。
极其缓慢,极其……悲伤。
“我已经没有了家乡。”
最后,丑奴对我说,他会帮我离开。
我虽然也从心里觉得,这是个极其非常难以完成的事,但眼前男子,一脸的真诚和坚定,让我不忍说出对我而言残酷的事实。
我只能说一声,“好。”
过了几天同样的夜晚。
丑奴来了,他告诉我,三天之后,他带我离开。
我又惊又喜,好奇怪他为什么能做到。
他拿了把匕首,解开他的袍子。
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我看他面无表情的用匕首划开心口处的皮肉。
血蜿蜒而下,滚落进他的黑袍子里。
我静静,看他皱眉,忍者极致的痛苦,从自己的血肉之中,生生的挖出一个铜铃。
这个铜铃铛或许已经在他的身体里,长了好几年。
已经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他剜下的,不是铜铃,是他的心上血肉。
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匕首落在地上,叮的一声。
他伸手,握住那颗拇指大小的尚有他血肉的铜铃。
眸光温柔而悲怜,他一晃动本来缠满血肉的铜铃,发出比任何乐器都要清越的声响,散开在夜色里。而那上面的血色也似水流下,宛如新锻露出本来的颜色。
青色,上面雕刻满了古朴的花纹,最为奇特的是,可以瞧见里面有隐约的玉色的柔柔的光。
他指腹温柔的摩挲着铜铃,眸中有零零碎碎的星光。
他说,“相思入骨,相思如蛊。姑娘,我的心上,长着一种毒。它不断肠,不残身。但它让我余生都很难过。我却舍不得丢,它将跟随着我,直到死亡。”
原本暖色的烛火此刻也似被染上一层血红,海棠花形状的灯台,开出九朵五瓣的铜花,花蕊上插着红色的烛火,温柔的照着一室光亮。
我坐在与他对面的青玉案边,他穿着的黑袍子,胸前的衣襟敞开,心头出血肉翻开,一个深深的伤口正不断的涌出血来。
丑奴容貌俊美,即使是此刻的血色,看起来,也是极妖冶的画面。
“这是岁岁给我的,这是岁岁。”他说着,许是伤口太疼了,他身子有些颤抖,落下泪来,顿了顿,他补充说,“我爱的,一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这是云天来造下杀孽。
云天来刚刚掌控云黎大权的时候,他对姨娘微生清的爱意,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
他将微生清的遗体保护得非常的好,他常常去她的寒玉冰棺前就能说一整夜的话。
前云黎的国师,为了讨好这个心思阴沉而暴戾的新帝君。
他向云天来进言道:“古有传说,凤凰死在吊念山上。山下苏如族人,寻到了凤凰内丹,吃了之后,族人寿命千年且容貌不改。苏如族吃下凤凰内丹,兴盛几千年。陛下若能寻到苏如族首领,请他交出凤凰内丹,能让皇后娘娘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也未可知,也未可知。
云天来显然忽略了国师最后的一句话,他爱极了微生清,现在听说有了一点希望,他怎么肯轻易的放弃?
他让国师带领铁骑浩浩荡荡去踏平了吊念山下的苏如族。
而丑奴,那时候,他不叫丑奴。
是苏如族的少主--虬泽生性如女子一般柔弱,像一个小媳妇儿似的。
而喜欢他的那个姑娘,岁岁,勇敢,坚毅,果敢。最爱穿一身似烈火一般的红衣,点燃他生命里最美丽的红霞。
云黎将士长剑划开山岚间的雾霭,血肉刀剑磨钝连带着一溜又一溜的血串的时候。
虬泽眼看着父亲力竭被杀,滴血的长剑向他走来的时候,红衣的少女似一把出鞘的锋利宝剑,如将军护帅一般,挡在他的身前。
他看着岁岁被人一次又一次的踹在地上,她的红衣被鲜血似雨水一般打湿,腻腻的粘在她的身上。
而那个姑娘,一声不吭,没有放下过手中的剑,死死的,视死如归的挡在他的身前。
仿佛,她的身后,便是整个天下。
那样珍贵,那样重要。
最后,是虬泽,他哭着连滚带爬的在岁岁颤抖着站起来,又要冲上去和人拼命的时候,死死的抱住她的腿。
他说,“别去了,岁岁,求你,你会死的。”
岁岁看着他,难过得开口,“我不去,虬泽就会死。即使,我们最后都会死。但,只要我还有呼吸,只要我的手还能握得住剑,我就一定会挡在你的身前。”
那个姑娘,这句话说得很倔强,很认真。
虬泽能怎样?
拿着剑和她一起去拼命吗?和她一起死在这里吗?
没有……
最后,他打晕了岁岁,跪在了国师的脚下,他说,“别杀我们,求求你……”
然后,将额头响亮的磕在了地砖上。
将前一刻,那个姑娘的坚持,骄傲,努力,连同他的自尊,都狠狠地踩踏在了最低微的尘土。
他们被国师押解回云黎帝都,一路上幸存的苏如族人却都用尽办法自杀而死。
他们死都要死在自己的家乡,死都要有苏如族的尊严,骄傲。
虬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裹着他的黑袍子,一声不吭。
他本是苏如族的少主,他本该站出来,保护爱戴他,信任他的族人。
他本该一把长剑,横在他们身前。
而今,他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
而岁岁,带着满身的伤,坐在马车口。马车门口,垂下的是细密的修竹帘子,最外面是青色的布帘。
马车行驶,时不时的布帘子就被暮秋的风吹起,光亮便柔柔的流进来。
他便可以看见岁岁的脸上的无悲无喜,像是死一般的沉寂,又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的随性。
从岁岁醒来的那一刻,聪明的姑娘便明白了所有。
她躺在虬泽的怀里,看着他就默默的落下泪来,而后,便没有再同他说过一句话。
虬泽也不敢率先打破他们之间死一般的沉寂,他们在同一个马车里,沉默的待了三个月。
车外星夜转换,车内时光仿佛静止不动。
到了云黎帝宫,云天来便是让虬泽交出凤凰内丹救活微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