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虬泽,并没有任何办法。
云天来大怒,施以重刑。
虬泽不是有多重视那颗传承千年的凤凰内丹,而是,凤凰内丹,需要苏如族人的魂魄才能唤醒。
而今活着的苏如族人,只有他和岁岁。
他不想死。
岁岁,他又怎么可以再去伤害岁岁?
终于有一天,岁岁走近他。
隔着牢狱的柱子,细细的端详着他的容貌。
那个遍体鳞伤的姑娘开口说:“虬泽,我一直觉得我喜欢的人,懦弱,胆小,没有关系。我都在,只要我足够的聪明,勇敢。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是。”她哽咽着说,“我没想到,他不只是懦弱,他还怕死,没有生为……生为苏如少主的骄傲,以及生而为人的……尊严。”
“一个人,活着,连尊严都可以丢弃。这是,岁岁从未想过的。”
“当我在你怀中醒来的那一刻,我想,杀了他吧。这个懦弱如斯的男人,这个不配为人的男人。向杀他亲人,残害他族人的仇人低头,他怎么会是我深深的,深深的爱着的虬泽……”
岁岁顿了顿,声音沙哑,“可是我终究没舍得下手。”
他放弃的卑微,那显露的懦弱,化作滚烫的铁水,浇筑在她的心上。比那些云黎的刀,云黎的剑,疼千百倍。
她不怕她爱着人,没有太大的本事,可是,她怕,他连一点作战的勇气也没有。
她有些恍惚,觉着自己这样的努力,那些深情,似乎都错付。可是,爱都爱了,她没有办法。
于是,她只能告诉他,她要保护他。
她没有告诉他,那一刻,她看着抱着她腿的男子,心里那样难过。
“虬泽。”她对上他的眼,一眼怜惜,一眼深意。
“你怕死,我不怪你。但是,岁岁再也不要再爱你!你想要活着对吗?”
她柔声对他道:“那么从今之后,你便好好的活着吧。踩踏着苏如族人的尸骨,踩着我的生命,好好的,风光无限的,一生尊荣的活着。”
“你会长命百岁,一世长安。”明明的温柔得如情人低语,他听得在耳却如同世间最恶毒不过的诅咒。
眼前姑娘的眸中,有太多的失望,伤心,痛苦,让虬泽不敢直视。
他别过眼,下一刻,他耳朵上的铜铃发出淡金色的光芒,有淡淡的似吊念山中山岚的雾气般洁白的魂魄融入,铜铃之中的淡金色便淡去,化作极美丽的玉色。
他闭上眼,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仍觉得胸口揪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身子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起,恍若在母亲腹中的婴儿。
那个铜铃里面,便是神鸟凤凰的内丹,岁岁用自己魂魄唤醒了内丹。
自此,内丹便是岁岁魂魄。
人的执念,便是一切的根源。因为他一人的执念,毁了一个繁衍传承千年的神奇部族。
也毁了那个叫岁岁的,红衣如霞,勇敢坚韧得像一团火的女子的一生。
虬泽终究没有把铜铃交出去,他把它深深的放在自己心口,让它和自己血肉相连。
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长在他心上的铜铃都会感觉到。
他就会觉得啊,岁岁还在。
那个红衣如火,爱恨明烈的女子,一直没有离去。没有那般绝望的独自离去。
云天来得不到内丹,便杀了国师,而虬泽被他折磨得半死,喂了一种药,让他身体变得极为孱弱,一生离不开这帝宫九阙。
他没有杀虬泽,是还留有期望,那缥缈的,脆薄的期望。
自此,虬泽改名为丑奴,独独的活在这杀了他所有族人的仇人家里。
日日夜夜,夜夜日日。
受尽了所有的屈辱。
他常常在深夜里醒来,满眼的泪,张大嘴,只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他呢喃着,岁岁……
他有时候想,就这样吧。
死了最好了。
他没有了家,没有了世上最爱的人。无人爱他,他亦无人可爱。
他将终身这样似九幽魂魄一般活在这华美的九重阙。
但他无论受多重的伤,总也死不了。
因为他身体里藏着凤凰内丹,藏着岁岁用生命换回来的,绝世神药。
像是滑稽又恶毒的诅咒一般,虬泽,活得痛苦,死而不得。
这真是世上最恶毒不过的惩罚。
“我答应过岁岁,要陪她等一年的杏花开。”
“姑娘,我曾经懦弱,贪生怕死,辜负了一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可是她死了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有人对我来说,比生命更重要。”
“现在,我再也不能回去了。我想求姑娘,把岁岁带回家。”
“一个,我欠她的,家。”
我接过虬泽手中的铜铃,入手生温,这里面,有一个姑娘的绝望,深情。
我忽的想到了杜想同我说的,静月不语花树的由来。
精神有些恍惚,满室灯火,满室寂寞。
这时候,突然从殿外传来云战的声音。
“阿月可是睡下了?”
丹娘回答道:“姑娘未睡,奴婢离开的时候正躺在软榻上歇息。”
惨了惨了!
我悲伤的情绪瞬间被赶走,看着虬泽连忙把他搀扶起来,指着窗边示意他快走。
丑奴脚步虚浮,我听着声音越来越近,真是心都快跳出来了!
要是被云战发现虬泽,他就死定了!
我用力的扶着虬泽翻过花窗,回头看着青玉岸边的血,在看门上已有云战的影子。
当下把眼一闭,手握成拳,心下一横。
娘的!
豁出去了!
要皮要脸,没活路!
云战推开门,“呃……”了一声。
连带着丹娘也睁大眼顿住。
我躺在地上,脸腾的红了。
“呃……那个……”
“你……这是?”
“姑……姑……娘。”
我咳了咳,很不要脸的说:“我来……葵--水--了。”
没办法,这么一大滩的血,我真的没那个能力很快擦干净还不带一点儿血腥味!
只好牺牲我作为大陈一国帝君的颜面来救救虬泽了,一屁股坐下去,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云战黑着脸。
丹娘反应过来,“呃……哦……可是,姑娘的小日子不是前五天才……”
“哦……这个啊。”我双手撑住地,一派懒散的模样,向云战看过去,道:“这件事,当然是尊敬的,三皇子殿下的功劳了。”
云战脸色越来越黑。
首战告捷,我心里很爽,脸上也越来越不要皮。
很自然的说道:“本来我的身子就不好,偏偏皇子殿下还安排我辟谷,这不是存心让我身子越发不好吗?”
我神色哀戚,“可是,没办法啊。我人微言轻,只要皇子殿下高兴就好。只是,我真的不保证,我的身子在这呀还能撑多久……”
“给她换衣服,传膳。”
云战气呼呼的转身便走。
我可不可说,这是我来云黎之后,最爽的时刻?
啊!
云战被我气跑了!
一刻钟后,我对着一桌子好菜大快朵颐,云战满色阴沉的坐在一边。
真是化险为夷还装上了大运,这真真的是人生何处无希望。
我故意把汤喝的极响亮,云战便毒舌道:“真是粗鲁。”
我随口便道:“近墨者黑。”
云战不以为意,冲我上挑了眼,似笑非笑道:“不知阿月最近可有听闻大陈现在的国情?”
这个是个什么鬼问题!
问得真的是太贱了!
你把我关着,你有每天从大陈把奏折给我运过来吗?
你有给我安排几个暗卫,或者几十只鸽子拿来给我联系我大陈大臣吗?
你有给过我自由吗?
没有!
统统都没有!
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我把汤勺一下子扔在碗里,斜睨他,抱胸不说话。
云战甚是满意他说一句话之后的效果,很是拖沓的说了一句话,“据说,最近大陈似乎不太平啊。见明帝君病重,前文德太子又出来活动,四处起了战火。杜丞相身子似乎又不太好……哎,作为友国,我当真为大陈担心呐!”
他含笑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我心里不紧张着急那是假的,文德太子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出来快半年,我早猜着他必定已经有所动作,可身在险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战火四起,云黎东沧难保不会有所动作。但是将吴应当会帮扶一把,不帮一把至少也不会添乱。
确实好着急啊啊啊!
不过,我懒懒的重新拿起筷子,吃起菜来。
反正有虬泽的帮助,我都快回去了,现在着急干什么……
吃饭,吃饭。
云战看我略略思索,又很镇定的吃起东西来,有些意料之外。
他默了默片刻,等不到我的着急上火情绪抓狂,干笑着夸赞了我一句,“阿月,当真是好定力啊。”末了,又意味深长的添了一句,“希望今后,你也能有如此好的定力。”
云战想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云黎帝君之位。以及怎么使用手段一路上似刮西北风似的把所有的阻碍都给刮到大漠去,这里面当然也包含了他的父亲大人,也就是,我的姨夫。
云天来不肯,太子很受宠,外加心怀鬼胎跃跃欲试的人不在少数,云战这条路,铁定的辛苦。
可是,他抓我来,真是神经病!
不会是看着我的帝君之路,修行得太快,心里不平衡才硬要拉着我来经历一番?
我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不自觉的笑起来。
云战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我也懒得猜他的心里,他的心窟窿太多,我不想跟他拼。
夜晚,我躺在床上。
拿出装有岁岁魂魄的铜铃,月光下,玉色的光芒越发的柔和而美丽,像极清丽女子最干净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