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真的有事神灵,以及传说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仙丹灵药。就连在将吴帝都吴里,听青澜说他们一族是青鸟神后裔,我说相信,都带着敷衍。
可今次,虬泽的事,还有我手中的这个铜铃,都是我亲身看见的。
我,开始真的相信,世上有神灵了。
我向睡觉之前定下的明日菜单起誓,我一定会好好做人,绝对做个好人,我死后不想下地狱玩玩啊……
还有啊,我握着铜铃,双手握在一起,闭眼祈祷,不知何方路过我香闺的神灵啊,你保佑我顺利回去和杜想相聚吧,哦,对了,最好降一道雷,把云战那个混蛋给我劈了吧!
我是个好人,善良的好人。
真的。
三天之后的深夜,下着秋雨。
虬泽敲响了我的窗子,我推开窗,看他黑袍子打湿贴着他的身子,乌黑的头发打湿粘在黑袍子之上,在烛火之下,泛着点光泽。
他说:“姑娘,我找到路了。”
我跟着虬泽小心的躲避着来回巡视的侍卫和提着宫灯的宫女。
因为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满心欢喜,连同脚步都轻快起来。
我未曾想过,因为这次逃亡,我将会失去什么,此后将会背负着什么。很久之后,我回想这个下着绵绵秋雨的夜晚,才会后知后觉的觉察到。
这是,我踏上宿命之路的开始。一切的因缘际会,我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人生百年,漫漫时光,我欠下的人间情义,终究是化作钝器,每一次想起都会磨钝着我的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欠下了,就用力去还,去偿,是在还不了,我只能勒令自己,余生都不要忘记。
虬泽失了铜铃,身体越发的差,走了一会儿,便有些体力不济。
我扶着他,他带着我左转右转,似暗夜鬼魅一般穿行在雨夜里。
终于,他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废旧的宫室。
弄开杂乱的野草,是一口潭。
虬泽带着我潜下,深秋的水已经很凉,凉凉的水,紧密的贴着我的肌肤,让我精神非常。
等到破水而出,已经是在宫外。
虬泽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一路已经耗去他太多的体力。
他告诉我,“姑娘,你把岁岁带回家,埋在第一棵杏花树下。若有今后,抑或来生,我总要第一眼找到她。你沿着那条路。”虬泽指了指一条幽深的小道,“一直走,一直走。就会到旬阳,那时候,你便可以行的容易些。”
“姑娘,保重。”
我欲言又止,我很想告诉他,我可以把他一起带走,让他带着岁岁一起回到吊念,真正的陪着她,一生不离,眨眼白头。
虬泽看着我,他似懂了我的心思。
他笑起来,眉眼似女子一般的温柔,一双眼,似寒潭遗星,“虬泽离不开这里,我吃了一种药。变得身子孱弱,须得依着云黎帝宫里的一种花树而活,离开久了,我便会毒发死去。而且,我跟着姑娘,会连累你的。”
“你走吧。”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正欲转身离去,蓦地从深秋颓败的树丛之中走出一个人来。
他穿着月白的衣裳,领口和袖口用朱红的线绣着卷云纹。一双眼两分笑意,两分嘲讽,最后一分恼怒。嘴角轻蔑的上挑,玉冠上镶嵌着的硕大的珍珠,把他的脸即使在灰暗的雨夜之中,也衬托得如同白玉,莹莹无暇。
他是云战。
他身后跟着四个黑甲的佩刀侍卫,黑色的铁甲黝黑如玄铁,只余下一双双冷漠的眼,正用猎人的眼神看着我和虬泽。
“阿月这是要不告而别吗?可是云战哪里做的不好?”
我护在虬泽身前,冷冷道:“我本便是大陈帝君,三皇子殿下用下作的手段将我掳来。这事若是宣扬出去,为四国所知,云黎恐怕将要难做了吧。”
云战不以为意,淡淡道:“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虬泽站起来,推着我,道:“快跑。”
我被他推了几步,回过头,看见虬泽举着一把不知道何时藏在身体上的匕首,站在云战的身前,“不许伤害她。”
我看他黑袍子藏住的身体,瘦弱的苍白,却站得笔直。
我心思转换,最后看了一眼,最后咬牙扭头,奋力的向前跑去。
秋雨下得越发的大,我的身子冷的发凉,只能用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跑。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跑了多远,身后传来肉体落地,人痛苦的闷哼,和骨头则断的清脆声。
那个人,他曾经懦弱,胆小,他最爱的姑娘临死之前都为他的懦弱难过,绝望。
可现在,他拿着一把短小的匕首,站在了五个武功高强的人面前,站在死亡的边缘,为我争取逃命的时间。
他这一生,都没有一刻似现在这般勇敢,这样像他们苏如族的勇士。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想,去看,他此刻的苦痛,他满身的鲜血。
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次次的跌倒在泥泞之中,又爬起来,最后一次,我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头之上,辛辣的疼痛终于唤起我身体的感觉。
我手脚并用的往前爬,我不断的告诉我自己,这是虬泽的生命,这是虬泽用生命换来的,他要我把岁岁带回家,带回他们共同家。我还要把岁岁葬在村口第一棵杏树等下,等一年杏花开。
他说过的,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他所能给的,最后的温柔。
云战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我身旁,像看一只蝼蚁一般,轻笑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逃离我掌心?”
“叶白苏,一个人最可悲不是懦弱和无能。最可悲的是,不能清楚的认识,并且接受自己的弱小,还用蝼蚁之力,妄想去搬动磐石。”
他说得对,我痛恨我的懦弱,我的无能,我的异想天开,我的侥幸心理。
旁边云战的随从扔下一团,血肉模糊,黑的是他最爱的黑袍子,红的是他的血,雨水冲刷可以看见他的血肉翻飞,白骨中带红。
这是虬泽,已经被云战的手下打得不成人形的虬泽。
我眼眶里不断的流出热泪,是我所能察觉的唯一的热度。
我爬过去,颤抖着用手抱住他不成形的身子,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
我垂下眼,抓着他的身子,哑着嗓子,开口:“你还没有等到我带她回去,带到你和她约定好的地方,你怎么能先走呢?”
“来生,她在那里,你又没去,你要她怎样才好呢?”
“你还要她,再等你一生?”
“虬泽……”
我嚎啕大哭,这是我此生最冷的一个秋夜。
我的眼,死死的盯着撑着一把青伞,把眼前的血色视若不见,仿佛是在华美的庭院,闲庭信步赏花观景一般带着高雅情致的男子。
云战对上我的眼,嗤笑一声道:“恨吗?痛吗?叶白苏。”他俯下身细细的看着我,还自袖中拿出一张雪白的丝帕,温柔而仔细的擦拭我脸上的鲜血。满眼俱是盈盈璀璨的笑意,“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直起身,“这样痛苦仇恨,你又能做什么呢?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他将帕子扔在地上,抬脚便走。
雪白的丝帕,落在地上,瞬间被血污染透,变成同样肮脏的东西。
我被云战更加贴心的关心爱护,整个人抬一下手,弯一下腰,连同睡觉都有人仔细的看着。
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崩溃的!
我虽然抓狂,但是一点儿也不想跟云战说一句话。
虬泽的尸体被我火化,装在一个小坛子里,连同那个装有岁岁魂魄的铜铃,也一并放在骨灰里面。
仔细的密封好,顺着宫里的暗河流了出去。
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起死回生的神药,什么凤凰内丹,不过是一个传说,苏如族,也不过是一个会上古巫法的部族。
仅此而已。
而现在,他们终于好好的在一起了,离开这囚牢,再不流浪。
对于我的现状,我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原因无他,上了膝盖,好大的一条口子。
我天天躺在床上养伤,顺带看几本话本子。
云战越发来得少了,似乎他的帝君计划最近特别的忙,紧锣密鼓的捣鼓着。
当然,这里面肯定没有我什么事,有关于我的,都是不好的,这点,我深信。
不过,我还是迎来了转机。
这个是谁说的?
越是恶劣的境况,越不要绝望,都已经到了最可怕的境地,你再绝望也没用了。而且说不定,绝望绝望着,就来了希望呢?
这个论断,在我这里得到了最深切的证实。
我遇见,并且结识了大音。
也就是,云战的胞妹。
一个他很是宠爱的胞妹。
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真想仰天长啸!
那是在一个难得出了太阳的午后,我拖着我的小瘸腿,在丹娘等等一干宫女侍卫的死死注视之下,拄着跟青木拐,沿着眠霜花径走了三遍的时候,发生的转机。
我走了三遍,抬手搭上我的眉毛,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太阳。有些叹气,我素来怕冷,你能不能别这么快养老啊!
叹了三遍,天空中传来清脆如碎玉一般笑声。
“哈哈,再高点,高点……”
“对,就这样,就这样!”
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过,这宫里当真是极少能听得如此开怀的笑声。这样简单而快活明亮的颜色,让人心里不由的一动。
我再向天上望去,果然出现了一团黑影。
居然是,一个椅子,前后两头就像轿子一般,有抬手,四个人正用轻功带着这把椅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