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儿皱着眉,有些不解今日的德妃为什么会如此失态。然而她更不明白的是,凌语嫣看起来似乎是有意要针对德妃的。她想问,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自疯病好了之后她就学乖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尤其是在凌语嫣的跟前。
时间像是停驻了一般,除了软软卧在榻上,好似没有看见眼前一应人之外的凌语嫣,其她人脚底都像是粘了胶,不敢妄动分毫。青儿储在门口的身子有些摇摆,好在有流苏扶着才不至于歪倒。沈墨香的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始终闪烁不定。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主意。
突然,她脸色一白,嘴张了张赶紧捂住。似有什么要从喉腔间冲出来,被她强力抵了回去,然腰腹却不受控制地弓了下去。
凌语嫣的眼睛亮了亮。
“微臣顾旬邑,参见贵妃娘娘!”一身太医官服的顾旬邑提着药箱四平八稳地跨进门来,分别经过青儿、沈墨香和林珍儿,然后叩跪于凌语嫣跟前。对旁人,像是没看见一般。
凌语嫣扶了身子坐直,指着一旁脸色颇为难堪的沈墨香,“顾大人快快请起。德妃娘娘不舒服,你快给她瞧瞧。”
“臣,遵旨!”顾旬邑起身,看向他身后的沈墨香,“娘娘请!”
沈墨香一震,脚下一动,足尖已经迈向门外,回头看着凌语嫣,目中尽是愤然,“娘娘,臣妾遵你是贵妃,一再礼遇忍让。但是,尊重不代表可以任意欺侮。臣妾已经说了不用医治,为什么非要让我当面就医!难道连看太医与否的自由,臣妾都不能有么!”
沈墨香瞪着凌语嫣,目如刀刃,那眼神似要将凌语嫣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然她越是如此,凌语嫣心里便越是笃定沈墨香有问题。沈墨香是后宫最稳重内敛的女子,若非是极大的缘由她不会失态至此。可是她的心中又突然升起一股不安。当时定下那计策是为了报复慕容铮,查出他在后宫女人身上用得伎俩好搅得他不得安生。可如今眼前怀疑就要成为现实,她却突然有些不忍了。可此时沈墨香的表现又让她疑惑。如果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身为女子,不是该高兴的吗?
然犹豫只一瞬,对不可知的探索战胜了那一丝无端的愧疚。
“因为本宫很想知道,德妃为何闻医色变,如临大敌。”凌语嫣看着沈墨香的足尖,目光冷了几分,“本宫知道德妃你有些功夫,若是硬要闯出我这永福宫也不是不能。但本宫提醒德妃一句,小心后果!”
“好!好!”沈墨香仰天一笑,闭上的双眼蓦然睁开,精光大盛,“既然娘娘对我不仁,那也休怪我不义!凌语嫣,看招!”
隔着顾旬邑,沈墨香突然出手。她五指如钩,尖利的指尖眼看便要摸上凌语嫣瘦肩。
“娘娘!”苏玄一惊大叫,再也不把着门死守以极快的速度向沈墨香撞去,企图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拦截沈墨香的攻势。
苏玄奔来,意图往沈墨香身上靠。仅余的一点空隙间,沈墨香突然身子一扭,诡异地绕道苏玄的身后顺势抬起一脚将他踢向欲追来的顾旬邑。两人猝不及防撞在一起,又往后跌倒凌语嫣榻前。凌语嫣原本欲起身去追,这一倒便滞了她的动作。她却不慌,突然大声喊道,“永福宫侍卫何在!”
“哆哆”声连想,几乎是在沈墨香奔到门口的那一刹,从天而将的侍卫手持明晃晃的钢刀,连反攻击迫得沈墨香又退回了殿中,下一瞬颈上一凉,数柄钢刀齐齐架在了她脖子上。
“皇上驾到----”
明黄的身影快速闪入殿中,门口处,方才被沈墨香的突然发难吓得跌在地上的青儿一把抓住慕容铮的袍角,泪眼盈盈,“皇上!”
然慕容铮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脚踏过去已经挣开青儿的手,径直走到凌语嫣跟前,居高临下,满目怒色,“你又要如何!”
慕容铮这一声不问青白缘由的怒喝让凌语嫣心底仅存的一点愧疚再无,昂起头,用一贯明艳却冷漠的笑容道,“臣妾要给德妃治病,德妃非但不领情,还意图谋害与我。臣妾是好心,皇上是不是要当成驴肝肺?”
慕容铮目光一滞,回头去瞧沈墨香,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确实不好。青中泛白,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慕容铮目光一闪,沉声道,“顾旬邑,替德妃把脉!”
“是!”
所有一切避嫌用具都给省了,刀光森然中,顾旬邑直接搭上沈墨香脉门。沈墨香下意识想要躲避,然顾旬邑却已经松开。回身叩拜,“恭喜皇上,德妃娘娘有喜了,已经半月有余。”
“轰隆!”
一击闷雷突然在天际炸开,紧接着“哗”地一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声音巨大,似乎天地都跟着震了震,却偏偏没有盖住顾旬邑那声沉稳的道贺。
慕容铮这次真的沉了脸,天地瞬息昏暗,滚滚黄云如枯草燃烧的烟熏遮蔽了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慕容铮的面色沉在这漫天浑黄不清的天幕下,越发难辨轮廓。
凌语嫣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她张嘴,好不容易从喉间发出几个字,“这,顾太医可查清楚了。”
顾旬邑敛眉,似是对凌语嫣的异状有些不解。“臣查得清清楚楚,绝无偏漏。”
“那,真的是要恭喜皇上了。”凌语嫣的笑容有些干涩,“宣敬事房的人来吧,查证属实的话,一定要好好赏下德妃。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放开德妃娘娘。”
“唰”地一声,钢刀齐齐撤去。然沈墨香却也跟着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凌语嫣扶着近旁案几坐下,还未坐稳,慕容铮突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目光奇异,闪着深沉幽暗的光芒。凌语嫣一惊,差点从软榻上滑下去。
敬事房的人来得很快,裹着一身的雨气奔进门来,还未站稳就普通一声趴在地上,“皇上万岁!奴才给皇上请安!”
妃嫔怀孕是喜事,可这敬事房的掌司太监明显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旁人不解,可凌语嫣却是清清楚楚。
慕容铮看也不看他,只一伸手,“拿来!”
那太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慕容铮是在跟他要存档。忙小心从怀中掏出一本极厚的册子呈递上去。
慕容铮袖子一抖,径直翻到最后一页。只一眼,便笑了起来。那笑如苍狼之花,无限阴狠嘲弄。又似冰上雪魈,凄冷而又美艳。“啪”地一声那册子被扔到沈墨香眼前,被翻开的那页犹自晾着。林珍儿好奇往前瞅了一眼,“啊”地一声倒退数步。
凌语嫣一眼瞧去顿时呆住。那页纸上的字迹稀少明了,按着日期所做的档案下,只一栏上有字迹,标着绮兰殿。是在昨日。半月前,半月前----凌语嫣这才想起,半月前自己病重,慕容铮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他连朝都没去上,哪还有功夫去荣华宫宠幸德妃?
一瞬间,凌语嫣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何德妃那般惧怕当众就诊。明白了为什么慕容铮在听到沈墨香有了身孕后,不似先前对待皇后那样做表面功夫。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一个帝王的妃子,总是再不怨她拥有自己的子嗣,怕也是不愿背着自己,去怀别人的野种吧。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怎样的羞辱和打击。难怪,难怪方才慕容铮回头看她的那一眼,阴沉奇特,带着她读不懂的意味。那是,在旁人面前被揭露家丑的愤怒和屈辱吧。
凌语嫣攥着手,指甲抠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低着头,有些不敢去触及慕容铮的目光。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雪亮的闪电打在沈墨香身上,照出一张惨白无人色的脸。
良久,慕容铮缓步走到沈墨香的跟前,沉声道,“幽禁荣华宫,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入。”
侍卫拖着沈墨香出去,几乎是在走出的刹那,几人便被倾盆的大雨浇了个通透。慕容铮背对着凌语嫣,望着门外阴沉的天穆,久久不语。
德妃失德,偷人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只是这次顾忌到慕容铮的颜面,还没有人敢在明处议论,但背地里却无不揣测着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一时间,不知多少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被重重包围的荣华宫。而自那日后,慕容铮像是忘了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般,每天依旧忙碌于朝政。对荣华宫被幽禁的那位不闻不问,也不下旨追查。只在荣华宫被包围当日冷冷丢下一句,“除了每日一顿白饭,任何东西都不准送进去!”
看似不生气,其实还是怒的。只是他的做法,让凌语嫣有些捉摸不透。她不相信慕容铮会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真的对沈墨香不闻不问,也绝不相信他是顾念夫妻之情而打算放沈墨香一条生路。想到最后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在引蛇出洞。他在等着,等着德妃背后的那个人自己按耐不住送上门来。
夜半,陷入死寂的荣华宫突然冒出一声闷响,声音不大,似是院中池塘里的水泡,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捅破了。殿内的灯已经熄了,微开的窗户,一道阴风飘了进来。
“为什么不听本王的话!”声音急切夹杂着怒气,隐约间可听见细碎的骨骼错位崩裂之声。
“我,我,我还没来得及。我没想到会……啊……”在来人好不疼惜的手掌下,沈墨香痛得几乎要失去神智。她咬着牙,忍着下颚上传来的那近乎麻木的剧痛,抬着水盈盈带着乞求的眸子,望进那阴鹜邪魅的眼睛。
那双眼犹如幽黑深沉的暗河之底,森冷凄然,张着黑暗巨大的网要把所有过往的生物全都吸入囊中,永埋暗底。
沈墨香狠狠颤了一下,她呆呆地望进那眼中,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本是高傲自持的女子,此刻却连乞求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那人松了手。一声几不可闻却阴冷无比的怒哼中,一物抛入沈墨香的手中。“药给你了,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记着,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现在是非常时期,本王不想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