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枫笑笑，温和好似这江上轻风，“还记得小时候常跟二哥偷跑出来玩，本想拉你一起回味一番，哪知将内宫翻了个遍也没寻到你。又听说语嫣也不在，便猜测你们是不是一同回镇国公府了，便又寻到那里。府上冷清，我见语萱不甚开心的样子，便带她出来逛逛。”
“是我疏忽了。不过我们也是为了体察一下民情。”凌语嫣一指一旁的古琴，“顺便淘点便宜东西带回去，给你二哥节约开支。”
“体察民情？节约开支？”慕容枫十分好笑地品着这两句话，目光闪烁，“的确。二哥总是闷在家里，对外面真实的世界实在了解太少。多出来体察几次，说不定二哥会爱上外面的空气。”
慕容铮笑着，微垂眼眸，淡淡道，“都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偌大的家业还有谁来守着。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凌语嫣心中一震。
是啊，自由谁都渴望，但总是要有人牺牲自己，才能让更多的人得到快乐。慕容铮，他其实也是渴望自由的吧。
慕容枫将凌语嫣的神情收在眼中，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二哥是不是该回去了？”
“的确。”慕容铮一牵凌语嫣，“五弟也赶紧将凌二小姐送回去吧，我们先告辞了。”
说走便走，慕容铮拉着凌语嫣，表面上不动声色，脚下步子却似乎快了不少。凌语嫣提着裙摆，一边咬牙紧跟，一边暗恼帝王的喜怒无常，无端怄气。
进了宫门，苏玄跟林易已经分别备了轿辇等候，一见他们进来，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哪知还未到跟前，慕容铮就突然一把狠狠甩开凌语嫣。一路走来凌语嫣都在发足狂跟，脚腕早已酸痛虚浮，此时被慕容铮用力一甩哪还有力气支撑，直直向光溜的石子路扑去。
“娘娘！”
“皇上！”
苏玄林易一惊，分别跑向各自的主子，苏玄将凌语嫣从地上扶起来，一不小心触到她手腕，便听“嘶”地一声，吓得苏玄险些再次丢开凌语嫣。
慕容铮目光一凝看去，只一瞬便又调开，冷冷道，“贵妃娘娘累了，送她回去休息！”
手腕肘臂剧痛，凌语嫣咬牙忍着，瞪着慕容铮，一字一字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当夜，慕容铮宿在绮兰殿。静夜无声，只隐隐听到从殿内传出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女子隐忍的娇喘，羞走了天上的明月，羞红了院子里的海棠。
几乎是只用了一个晌午的时间，七夕夜皇上宫门怒甩贵妃，绮兰殿彻夜春宵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后宫。紧接着各种各样的揣度和留言也依次诞生，甚至更有人说皇上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凌贵妃狐媚天性且胆大妄为，当着皇上的面都敢在外面勾引男人。
玲珑一边用药酒给凌语嫣擦手臂上的伤口，一边对那些流言蜚语咬牙切齿，恨不得找出散播谣言的人拉去生吞活剥。凌语嫣虽然对慕容铮无端地发怒十分气恼，但看着玲珑为她打抱不平的娇俏样子，还是笑了笑。
“小姐，您还笑得出来！听说今儿一早，皇上离开绮兰殿之后就派人赏了好些东西送过去呢。那个青美人才是个天生的狐媚子，也不知道对皇上使了什么妖法，害皇上对小姐发脾气。”
“贵妃娘娘宫里的丫头都是这么没规矩的吗，在背后议论嫔妃不说，还出言辱骂！”轻软的声音不大，却是一个不落的传进凌语嫣的耳中。
凌语嫣眉头一凝，苏玄忙奔了出去，还没奔到门口就听环佩声响，人已经跨进门来。
“青儿恭祝娘娘万福金安！”一身凉爽的翠色裙衫，肩上裹了略微深色的拖地披肩，隐约可见玉色肌肤，恍若凝脂。青儿是美人，见了凌语嫣本该行跪礼，此刻却只是象征性地蹲了一下便自行起身了。目光清润却明亮，盈盈笑着看向凌语嫣身旁的玲珑。“怎么，你一个小丫鬟见了我不知行礼吗？”
凌语嫣挥开玲珑，放下衣袖遮住臂弯间的那块青紫，淡淡笑道，“大热天的青美人不在自己宫里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听说娘娘受伤了，妾身这里有那次围场出事剩下的，特意给娘娘带来。这可都是皇上亲赏的，效果极好，娘娘不妨试试。”说着，边让丫头将一个药瓶放到凌语嫣跟前。
凌语嫣看着那药瓶，眼中闪过一抹惋惜，叹道，“怎么上次美人受伤皇上赏的竟然是去年太医院废弃的东西。上次顾太医来送雪花玉露膏的时候还交代本宫说，若是错用了这杨仙露可千万要通知他，这药是有毒的，用久了皮肤容易衰老。”
青儿的脸白了白。不着落点地扫了一下，强笑道，“一路走来有些累了，妾身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玲珑，给青美人奉茶！”凌语嫣挪了挪身后的靠垫，打算斜靠着榻上。
忽听“啪”地一声，抬眼望去，就见青儿脚边一地的碎片，温湿的茶水上飘着几片碧绿的茶叶。玲珑站在一旁，杏眼圆睁，脸上有愤然之色。
青儿一跺脚，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跳开，嚷道，“玲珑姑娘，你若不愿将茶奉我我不怪你，可你也不该拿这滚烫的茶水泼我啊！贵妃娘娘还在这儿呢，你怎么说也是她的陪嫁啊，怎么做事情还不如流苏利索！”
“知道这玲珑丫头是贵妃姐姐的陪嫁你还敢拿来跟你旁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比，青美人，前个儿德妃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一声轻笑，伴着明艳的鹅黄闪进门来，林珍儿掩口娇笑，走到青儿跟前停下来，“啧啧，青美人的胆子越发渐长，身边的丫头也跟着蹬鼻子上脸了。怎么，贵妃娘娘赏的茶有毒不成，需得你护主，抢着给打翻了？”
凌语嫣懒懒扬眉，她刚才低着头，又懒得跟这青美人计较，倒真的没看见发生了什么。难道林珍儿看见了？
青儿站了起来，扯着流苏往外退，看起来，她似乎很怕林珍儿。
林珍儿纤细的手臂一扬，拦住林珍儿的去路，笑道，“怎么，流苏做了错事，青美人还想包庇她不成？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凌语嫣眼中起了笑意，暗叹这世道真是翻转地快啊。犹记得小半年前她刚进宫，林珍儿要打玲珑，现如今竟为了护玲珑而要打青儿的丫鬟。这林珍儿是不是只会拿丫鬟出气？
流苏吓了一跳，扯着青儿的衣袖哭道，“主子，您就奴婢啊！二十大板会死人的！”
青儿也白了脸，张着的嘴唇有些哆嗦，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苏玄已经带着人侯在了门边，只待凌语嫣一点头就可扑过去将人拖出去。他早看这青美人不顺眼了，她今儿来得目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凌语嫣突然叹了口气，她这一叹，把几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拿个丫头出气做什么。丫头不好，是主子教的不好。主子若是能够做到谦卑得体，做丫头的也就不敢随意放肆了。”
“姐姐说的是。”林珍儿接的飞快，又瞟了青儿一眼，“想来是青美人的礼仪还没学到家，改明儿臣妾再带着她往德妃姐姐那去两趟便是。”
“说起来，这么久都没长进，本宫到还真想看看德妃是怎么教导后宫妃嫔的。苏玄，去请德妃娘娘过来一趟。”自那日刺客事件后，德妃就很少在露面。当然，凌语嫣也很少出永福宫的大门。两下里一合，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奴才遵旨！”苏玄领命去了，可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却没有走开，依旧好好地堵着门。
青儿脸色惨白地站着，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得，额上竟冒出了细细的汗。“娘娘，皇上说晚膳会去妾身那用，时辰不早了，妾身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想拿慕容铮来压她？凌语嫣冷冷一笑，“不急。本宫这就派人去御膳房准备，好了之后直接送到绮兰殿去。若是实在耽搁久了，就请皇上移驾永福宫好了。”
青儿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德妃的荣华宫跟永福宫有些距离，苏玄这一去转眼便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可这半盏茶的功夫对青儿来说却是站立不安。在两双意味不明的眼睛时刻关注下，青儿薄薄的衣衫湿了半个后背，脚下也有些站立不稳。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远远地自回廊处转出一个淡淡的人影来。凌语嫣细细瞧去，眉头轻皱。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沈墨香依旧是老样子，标准的礼节，不卑不亢。只是面容倦懒，颜色微有暗沉，眉梢间有几分病容。她淡淡扫了一眼青儿，面露疑色，“不知娘娘叫臣妾来有何吩咐。”
凌语嫣微微扶正了身子，仔细打量着沈墨香，半晌，问道，“德妃姐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适。”
沈墨香将身子低了低，“天气炎热，臣妾没什么胃口，所以精神有些不好。”
“是这样？天热也要吃东西呀，如今看姐姐一脸倦容，莫不是病了？快，快去请太医过来给姐姐瞧瞧！”凌语嫣托着香腮，招呼苏玄派人去请太医，又给沈墨香搬凳子，备凉茶。
然沈墨香身子还未沾到凳子，凌语嫣一个“请太医”让她惶然站了起来，连玲珑刚捧上来的茶都给打翻了。急道，“谢娘娘关心，臣妾无碍，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站住！”
“站住！”凌语嫣冷冷一喝，苏玄等人立即阻住了沈墨香的去路。
凌语嫣看着她，语气缓了几分，道，“姐姐好生奇怪。既然病了，为什么不肯看太医。难道那太医还是毒蛇猛兽能把你吃了不成？还是，本宫这个贵妃说话不顶用，德妃根本不屑一顾！”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不想劳烦贵妃娘娘大驾，回宫后自会请太医来医治。”沈墨香深吸一口气，回身对凌语嫣行礼致歉，然隐在袖下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凌语嫣不说话，也不提让她离开，对她的致歉更是没有任何表态。她只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