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语嫣转过身,细长手指抚上那人微皱的长眉,坚挺的鼻梁,落在紧抿的泛着白色的唇上。他的面色不怎么好,英挺俊朗的容颜带着几分疲惫。慕容铮的俊美,不同于慕容枫的柔和,他是那种刚强中足见坚韧,侧过脸又有几分阴柔的人。他的睫毛很长,浓黑,眉毛像两柄锋利的剑,稍稍一挑,就让人觉得寒气逼人。而他,似乎很少有舒展的时候。
凌语嫣一笑,双臂一伸揽在慕容铮脖子上,身子靠了上去。感觉到她抱得人明显颤了一下,身体瞬间僵硬,不由轻笑出声。笑声传在透着清凉雪气和古老虬枝味道的空气中,空灵而又动听。
此时的凌语嫣只着了一件藕粉色的肚兜,两条纤长光滑的手臂搭在慕容铮的肩上,身子又往前送了送。
慕容铮霍然睁眼,漆黑幽亮的眸中像是燃了两团火,越发灿烂夺目。他一把抓住凌语嫣想要往下滑的手臂,死死按住。他不看胸前雪色肌肤,只盯着凌语嫣满目情愫,“语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
冰凉的吻,突然落在干涩微白的唇上。有什么温热湿滑的东西一掠而过,好似一汪清泉滋润了久旱的土地。
凌语嫣靠在慕容铮的肩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看看周围……我不想留下遗憾。”
周围?
慕容铮这才抬头,四下里一扫便呆住,瞬间明白了凌语嫣的意思。
他们所待的地方,除了厚重的腐叶和岑天的虬枝,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唯一可怕的就是,他们周身,触眼所及,四面八方全都是一个样子。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走不出去,而永远被困在这里!
“你还要犹豫吗?”凌语嫣掰过他的脸,四目相对,一个清亮柔和,一个隐痛炽热。“我中了毒针,如今这个样子,也许再不会好了。咱们在这密林里,米水皆无,恐怕也活不过几日。你难道真的……还是嫌弃现在的我,不如以前美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慕容铮按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薄唇抿了又抿,眸中的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终是一闭眼,别过头去,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苦涩暗哑,“你,你不是,喜欢五弟么!”
一声苦笑,干涩异常,慕容铮半睁眼眸,眼底幽暗深沉,又波涛无限,逝水倒流。“你喜欢的人,是五弟,是慕容枫。又何必可怜我,委屈了自己。”
凌语嫣先是一愣,以呆滞状态眨了眨眼睛。眨着眨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跑了出来。起先是一颗一颗,接着就如决堤的洪水,倾巢而出,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
她哭得无声,只一个劲儿地流泪。慕容铮起先不知,渐渐地觉得胸前有温热的液体流过,顺着胸前一道浅勾滑进身体,已是冰凉。骤然回头,就见那苍白容颜此时已如冰雪一般,眼角眉梢尽是雪色不说,脸也成了透明的白。盖在水晶般透明肌肤上的,是大片大片的眼泪。
“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我只是……我不想让你后悔!”慕容铮捧着凌语嫣的脸,想去擦那山洪一般的泪水,却发现竟是越擦越多。“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到底要怎么样?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白,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告诉!语嫣,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好不好!凌语嫣!”
慕容铮一声大吼,凌语嫣张着嘴冷冷望着他,半晌,垂下头,吸了吸鼻子。
慕容铮松了口气,总算是不哭了。一口气松完,又觉得烦闷。心烦之余,开始为凌语嫣穿衣服。穿了两下,更觉得烦。夜里脱衣服的时候很少顺手,没想到穿的时候竟是这么费劲。折腾了半天,某皇帝直有再撕一遍的冲动。
突然,凌语嫣身子一动,将衣带从慕容铮手中抽出,蹲到一边自己默默地系好。“我们,要怎么从这里出去?黑暗中一阵乱跑,咱们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处在什么位置,想要原路返回也是不可能了。”
两人折腾半天,穿戴好衣物,日头已经有些偏离。慕容铮低着头看地上的树叶,对凌语嫣的问话充耳未闻。凌语嫣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慕容铮抬头看了看天,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咱们往那走。”
“你怎么知道?”凌语嫣学着他的样子看看地,又瞧瞧天,皱起的雪眉舒展,笑了起来,“也只能这样了。往南走,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到济州。”
慕容铮点点头,突然走到她身前,蹲下。
凌语嫣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以你现在的情况,走路根本不可能。不要逞强,趁着天没黑,出去才是关键。”慕容铮说的在理,凌语嫣实在反驳不得,只得乖乖地爬到慕容铮的背上。
慕容铮背着凌语嫣站起,刚一动,手臂和背上的伤口迸裂,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虽然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密林里还是被凌语嫣听到了。
“你怎么了,伤口裂了是不是?你先停下,让我给你处理一下再走!”凌语嫣急急拍着慕容铮的后背,拍了两下觉得下手重了,又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
慕容铮偏偏头,对她的着急丝毫不离,迈步前行。
他们走得很慢,偶尔还要停下来再确认一下方向。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的方位也是一直在变。遮天的密林里看不到太阳,他们只能观察树影来进行判断。力求准确,每次观察都要费上些功夫,进行周密的思考。
很快,天色再次暗了下来,不多时,密林就又再一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慕容铮又摸索着走了一段。他的身体绷得很紧,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的恼恨和不甘。凌语嫣趴在他的背上,不动,也不说话。她知道劝没有用,更何况她也有和他一样的感觉。终于,在实在没办法往前走的时候,慕容铮自己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站着,背上还背着凌语嫣,两人一起埋没在黑暗里,久久不语。
“坐下来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凌语嫣试着打破沉寂。她没想过慕容铮会乖乖听话,所以慕容铮放她下来的时候她因没做好准备几乎是跌下来的。好在,她现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痛。
凌语嫣这样想着,又笑了起来。“明天,我们早一点出发,应该可以多走一段。”
“你不适合安慰人。你适合的,是如何逼人更前进。”慕容铮靠着树干,半垂着眼睑。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凌语嫣笑笑,拽过他的手臂,“反正闲来无事,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慕容铮不说话,不赞同也不反对。凌语嫣径自将他的衣袖往上推了推,露出一臂深浅不一的剑痕。伤口边缘已经凝血,凌语嫣摸了摸,明明该有些凹凸不平的坚硬感,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叹息一声,又将衣袖拉了下来。“连个伤药都没有,看了也是白看。看你命那么大,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你才像是你说的话。”慕容铮收回手臂,淡淡开口。
笑容顿时有些撑不住,暗自咬了咬牙,凌语嫣完全忘记自己情况的想,咱不跟病号计较。
隔天他们出发还是晚了。倒不是他们贪睡或是别的,而是越往南树林越密,冬日不似夏天太阳强烈,要等很久日头才能透过重重的枝叶,投下略微斑驳的影子。而走上没几个时辰,就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慕容铮放下凌语嫣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凌语嫣虽感觉不到疼,但凭着直觉她已经能够感觉到慕容铮气力的欠缺。这两天他们都在逃避一个问题,可日子越往后,这个问题就会越残酷的摆在他们面前。
他们,两天两夜,水米未尽。
她自己还好,已经是个废人,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连饥饿都感觉不到。可是慕容铮呢?那夜激战已经耗尽了体力,又背着她走了两天,虽然每天休息的时间要比走路多得多,可他眼底的血丝早将他的疲惫暴露无遗。这样下去,他们两人还能坚持几天?
没有食物充饥,夜晚格外的寒冷。凌语嫣虽然感觉不到,但她知道,慕容铮一定耐得很辛苦,因为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动一动身体。虽然动作很轻,又似在极力克制,可毕竟跟了他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睡觉时的习惯?
轻轻的,从背后靠近,伸手抱住那个冷漠别扭的人,不等他说话,凌语嫣就近乎霸道地按住,“不许动!你是男人,让我取个暖不可以么?我冷!”
欲待挣脱的身体果然不动了,只是有些僵硬。凌语嫣满意地勾起唇角,刚想说“你还算有点良心”,眼前突然一重深黑,下一瞬就被拥进一个坚硬的胸膛。头顶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浓重的恼怒,“该死!我竟然忘记你中了毒!”
凌语嫣张了张嘴,顿时悔恨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哪里是帮他取暖,根本就是在害他!自己中了这奇怪的毒,身体跟冰块似的,让他怎么受得了。
手臂一撑想要挣开,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白费心思了,我不会放手的。”
这一夜,两人再次相拥过去。次日赶路,慕容铮明显走得要比前两天慢些。冰冷的密林里,凌语嫣竟然从他的脸上摸到了湿湿的滑腻。只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为了节省力气,还是真的无话可说。
凌语嫣趴在慕容铮的背上,昏昏沉沉又想睡觉。这两日来,她似乎越来越能睡了,幸好每次都能在慕容铮放下她之前醒来,才没被发现。突然,正奋力前进的慕容铮停了下来,前倾的惯力一晃,凌语嫣一惊醒了过来,以为又到休息的时间了,忙四下里看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更重要的是,天还亮着。“怎么不走了?”
慕容铮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斜右方不远处的一棵树,用不确定又有些激动的口吻说,“刚刚,有一只松鼠窜进了那棵树上!”
“真的?”凌语嫣眉色一喜,“放我下来,你去看看。”
“恩!”慕容铮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放下凌语嫣,看了看树洞的位置,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