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语嫣皱眉,语气中也添了几分不悦,“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怪你隐瞒,你道怨我疑心来了。若是做人坦荡,又哪里会有他人怀疑?慕容枫,无论我们各自站在怎样的立场,你都该知道,一旦戎羌介入到天穆的内战中,那就不仅仅是谋权篡位这么简单了。”
慕容枫震了震,一瞬间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所以,你打算进入兰陵,去探寻拓跋恂的来意,是吗?”
“是!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凌语嫣飞快借口,接着却是一声叹息,“或许我让你为难了,所以我不勉强。你若不愿,咱们便在这里分手,各自珍重。”
说完,凌语嫣就甩开步子往前走,连马都不要了。慕容枫一把抓住她,急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去冒险!好,你要怎么做,告诉我,我跟你一起!”
跟天穆的潼州相邻的,是兰陵的凤城,过了凤城便是兰陵的都城邯烟。凌语嫣原本打算直奔邯烟去找萧珏,却在路上意外听说萧珏已经到了凤城。如果拓跋恂真的是来找萧珏的,那萧珏会出现在凤城也不奇怪。
两人在凤城最大的客栈--贵宾客栈的对面的一个小客栈里住下,选了临窗的房间,时刻注意着对面的动静。拓跋恂很安静,住进去之后几乎就没出来过。而他那个随从佳沐也很少出现,两人整日窝在客房里,比姑娘还规矩。
观察了两天,凌语嫣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她瞧着桌子,眉头紧紧皱着,“你说这两个人来凤城到底是要做什么?还有萧珏,既然已经到了凤城,为什么还不出现?”
靠窗坐着的慕容枫被凌语嫣指派为看守,他端了茶闲闲坐着,不像是看人到更像是赏风景,听到凌语嫣的问话,他微微摇了摇头,“你总是这么急性子。这两日看似平静,其实下面动作不知做了多少。拓跋恂的那个护卫武功很高,说不准夜里出去打探了什么也未可知。还有萧珏,你以为他会大摇大摆地去见拓跋恂吗?”
“的确是我性急了。戎羌的军队已经驻扎到了丰州边境,听说领军的将军也已经跟燕王会合,可这么久了,大军却没有挥师南下,这不是很奇怪吗?”说到底,这才是凌语嫣心中焦急的根本,她怕,她萧珏会从中横插一杠,那天穆将会受到两面夹击。
慕容枫回头看她,半晌,似是疑问,又似是叹息,“我以为,你最渴望的是离开皇宫,无论通过什么方式。”
凌语嫣神色暗了暗,“我的确想离开皇宫,但并不是什么方式都可以。尤其是国破家亡,有点良心的天穆子民,都不会愿意。”
慕容枫笑笑,唇边泛着些凄冷的自嘲,“这些日子以来,你总是用各种方法试探我,好听点,是提醒我。语嫣,我承认那个御厨是我带进宫的,也承认那是右相的意思,我有我的身不由己,不求你原谅,但望你能谅解。至于那红花,不错,是我特意让加进去的。原因除了你想到的,还有一个,便是为了你在将来,能够没有负担地离开。”
没有负担?是,没有孩子,就少一分留恋,自然就少了负担。但,这份留恋,她绝不会有。因为,她到现在都还不是慕容铮的女人。凌语嫣笑笑,却并不打算跟慕容枫挑明。
“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凌语嫣避开慕容枫的眼神,将问题重新拉回到眼前,“萧珏跟我说过,他在凤城有座行宫。”
慕容枫神色一动,“你打算闯进去?”
“我又没什么功夫,当然不能用硬闯的,那不是找死,我还没打算直接见他。”凌语嫣想了想,“等天黑后过去,看能不能想办法混进去。”
慕容枫目光闪了闪,没再说话。
入夜,凌语嫣起身往门外走,慕容枫坐在屋里不动。他不动,凌语嫣似也没有要求他通行的意思,只走到门口的时候丢下一句“盯好对面”便开门出去了。
慕容枫独自在屋里坐了半晌,他没点灯,只盯着大街上那条纤细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终于叹息一声,起身飘出了房门。
凤城行宫并不难找,原因无它,整座城里最恢弘大气的一处便是。凌语嫣在城墙下摸索片刻,恨恨咬牙。该死的萧珏,一个行宫围墙建成了两人高,让不会轻功的她怎么上去?
凌语嫣绕着墙根打转,转得久了干脆坐下来等着。对,等。等身后的某个人自己走出来。
凌语嫣抱着腿抬头看月光,看着看着眼前便是一黑。清风明月里,一抹玉色和煦的容颜出现得不动声色又合情合理,合理到凌语嫣觉得,眼前就该有一双这么澄澈的眼睛,映着月色皎洁,衬得人端丽风流。凌语嫣扬起唇角,“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慕容枫轻笑摇头,挟着她飘身上了城墙,又一纵跳了进去。落地无声,恰好接上一队巡逻的侍卫。慕容枫伸指一戳,将最后两人留了下来,拖进了暗处。
少顷,暗处花丛里走出两个容色清秀俊丽的侍卫,分别拉了拉头盔,遮了大半个脸,才慢慢往内廷走去。两人低头走着,没注意前方行过来一队人,等到发觉却已经晚了。慕容枫一扯凌语嫣衣袖将他拉到一边,低下头打算等这队人过去。
走在前头的一人身材健硕,未走近便能感觉到那非同于常人的霸野气场。他脚步很快,转眼便到了两人跟前。凌语嫣微微抬头,斜着眼瞧了一下。这一瞧便是一惊,一口气提上来还未下去,那人恰好走到凌语嫣跟前,停住不动了。
他不动,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立刻有内侍走上来,轻声问,“国主,七王子这已经来了第四趟了,您还不见吗?”
第四趟?拓跋恂竟然已经不动声色地来了四次,而她跟慕容枫还傻傻地守在窗前,一次都没看到?该死!
萧珏轻笑一声,他离凌语嫣很近,那笑声穿过耳膜,直入心底。“不过是想让寡人出兵罢了,多耗耗他,咱们才好谈条件。这七王子在戎羌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但在寡人看来,却是最有智谋的一个,跟天穆的那个静安王,有的一比啊!”
萧珏一笑走过。凌语嫣暗自吐了口气,斜眼瞧了瞧慕容枫。之前在天穆萧珏几乎从未提过慕容枫,原来私下里却这么看重他。
凌语嫣一口气刚吐尽,那边已经跨上台阶的萧珏突然回过身来,指着她和慕容枫,“你们两个随寡人进来,御前护驾!”
凌语嫣呆了呆,有些不确定萧珏叫的是谁。内侍见她不动,上来催促,“国主叫你们呢,还不快跟上!”
“是!”慕容枫飘了上来,顺势将凌语嫣一带,两人跟着进了殿。
坐席上果然坐着拓跋恂和他的那个随从佳沐。拓跋恂换了一身衣服,虽还是黑色为底,却华贵庄重了许多,越发显得人明艳动人,神采飞扬。
两人见了礼,絮絮叨叨说了些场面话,完后萧珏招呼拓跋恂喝酒,于别的却不再多言。
酒过一大巡,萧珏微显醉态,笑道,“最近操练着实累,寡人向来海量,今日到有些不胜酒力了。”
座下,凌语嫣抿了抿唇,这个萧珏,拓跋恂上门三次不见,原以为他挺沉住气,不想也是这么性急。
拓跋恂端着酒杯,笑道,“小王一路过来皆遇流兵,唯到了贵国才稍觉安定平和之态,且兰陵地貌风物与别处不同,百姓殷纯,天下太平,国主何以还操劳练兵呢?”
萧珏眯着醉眼,一笑摇头,“不知王子是否听说过居安思危这句话?天穆内乱,你戎羌也跟着暴动。我兰陵此刻虽看着太平,难免不会受到牵连。所以这练兵,一日不可荒废啊!”
拓跋恂放下酒杯,微微颔首,“国主励精图治,真乃明君也。既然国主能考虑到居安思危,为何不能想到化险为夷呢?”
“哦?不知这化险为夷当做何解,还请七王子殿下赐教一二。”萧珏身子一歪往座椅上一靠,看起来颇为随意,似没把拓跋恂的话放在心上。
然拓跋恂好似没看到萧珏的怠慢,略一思肘,道,“天穆内乱,新皇虽然有心整治,奈何羽翼不丰,实力不足。燕王蓄势已久,此番作乱又联合了我国,这一打,虽不能立即奏效,但长久耗下去也能掀个底朝天。而这一打,兰陵看起来是避祸一边,但眼下即将入冬……实不相瞒,戎羌进来的收成,依旧不好。”
拓跋恂话未说完,意思却已经表达地很明了了。燕王封地在西北,本就是苦寒之地。而戎羌更是困居荒漠久矣,生活本就困难。打仗最不可断的便是粮饷,到时必定会取道凤城“借粮”。兰陵这些年在萧珏的全新政策下,虽渐渐能够自给自足,但大部分还是要靠商户与平州济州的通融。战乱一起,这商道也会受到影响。江南今年饱受蝗灾,收成不比往年,若是天穆朝廷再来个大肆征粮,那兰陵就将面临断粮的危险。民以食为天,粮乃国家根本。若是没了粮食,兵练得再好也无用。
萧珏目光一闪,笑道,“七王子殿下看得好个明白,那是否连解决之法也一并想好了呢?”
“其实这办法很简单,国主也一定很喜欢。”拓跋恂垂目,眼底幽暗却一片亮光,“以战阻战。为了表示合作诚意,家兄把国内越冬物资的一半,拉上了前线,不日就将取道灵城到达丰州。”
萧珏身子一动,坐了起来,“此话当真?”
拓跋恂神色一正,“小王既然敢冒着生死孤身来到贵国,坐在这里与国主当面交谈,就不会带个假消息过来。”
大殿沉寂,萧珏惊疑不定地看了拓跋恂半晌,忽而一笑,又靠了回去。“寡人不明白,阻止戎羌和燕王的联合,对七王子你有什么好处?”
拓跋恂神色一暗,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唯不愿家兄过于猖狂尔!”
萧珏微笑,举起酒杯,“两天后,寡人必给王子答复!”
拓跋恂眉心轻轻一皱,随即便又展开,端起自己跟前的酒杯,“敬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