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两人运气也还不错,很快找到了一株很大的枯树,窝在里面正好挡风。凌语嫣在树洞前生了堆火,把好不容易弄上来的两条鱼架上。“你好好看着,我去那边洗洗。恩,希望回来的时候可以吃到熟的。你该是会烤鱼的吧?反正我是不会的。”
凌语嫣将不会烤鱼这件事说的理所当然,又把慕容枫该会烤鱼这件事说得更加理所当然。她一笑转身,没看到慕容枫隐在火光后的尴尬。烤鱼?他金尊玉贵的静安王,怎么可能会烤鱼!
凌语嫣到不远处洗漱。那里有块大石,正好遮挡了岸上可以投来的视线。也不知她洗到什么程度,只听水声哗哗的响,又见水面上,月光照下来,波光粼粼地碎了一湖。这边慕容枫搅着火棍,眉毛一挑一挑的,不时往那边瞟上两眼,总有些心神不宁。
慕容枫觉得有些烦躁,他听着水花,盯着火光,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清晨骤醒,浮光一掠间看到的玉色胴体。洁白莹润,纤细美妙,好似造物主最神奇的勾勒。他想得有些入神,等到清醒了才发觉那边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再去看那水面,也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月色沉沉隐进一捧黑云里,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慕容枫一惊,刚想动,忽然闻到一股清新如兰花的香味,一只手按在了他将要动的腿上,那香味转瞬到了鼻间,“好像是有人来了,小心。”
偏头,见凌语嫣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只是头发湿着还未来得及梳理。脸上的易容也掉了,火光下越发姿容绝艳。
慕容枫盯着她,盯得有些久了。凌语嫣惊觉,“哎呀”一声在身上翻找东西,“糟了,得赶紧画脸!”
凌语嫣手忙脚乱地翻东西,突觉脸上一热,一股糊糊的味道喷了满脸,凌语嫣抬头瞪视正想发怒,忽听得有人道,“公子,那边有火光,可能有人。”
马蹄哒哒,一声声敲响在这平静的夜。
慕容枫按在腰侧,那里藏着他随身佩戴的软剑。凌语嫣的手探入怀中,摸上了潜藏的匕首。
火光一暗,地上出现两道深重的影子。低沉暗哑的声音响在头顶,虽沉,却不失几分客气。“更深露重,在下与家仆想借个火,不知口否?”
凌语嫣抬头,首先对上的是一双如猫眼石一样明亮幽深的眸子,眼睛略微狭长,却不似慕容宸那般邪佞。闪亮璀璨,如夜空里最亮的启明星。眼睛下的鼻子高而挺,鼻尖微微下勾,记忆中天穆国人很少有人的鼻子是这样的。高挺的鼻子下,红唇似血,鲜亮夺目。一身黑色锦衣,于领口和袖口绣着花样繁复的暗纹,华贵,却不张扬。凌语嫣眼神晃了一下,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词来,人间绝色。
绝色男子见凌语嫣不说话,长长的眉动了一下,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凌语嫣反应倒是很快。其实她原本就没到失神的地步,只是暂时为了欣赏美色而不像破坏这份美好。“好说好说,只要兄台不嫌弃地方粗陋,随便随便。”
慕容枫微微皱眉,看了凌语嫣一眼,没有说话。
那绝色男子微微颔首算是道谢,径自捡了个地儿,那随从略微收拾一番,铺了干净的占卜,才服侍那男子坐下歇息。
凌语嫣方才将人家看了个遍,这会儿则专心吃慕容枫的烤鱼。她吃得很专心,以至于一直有些心虚的慕容枫渐渐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凌语嫣。
那绝色男子似也有所感悟,放下手中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的糕点和一包香喷喷的牛肉,扭头看向凌语嫣。先看她神情专注地吃鱼,然后将目光投上火架上最后一条鱼上,想了想,“看兄台吃得很香,想必这鱼定是十分美味吧!”
凌语嫣头也不抬,嚼着鱼肉说话有些不清不楚,“何止是美味!我这大哥别的没什么,就只这鱼是拿手绝活啊!”
绝色男子的随从似是看出了主子的意思,上前一步喝道,“喂,小子,把你的鱼给我们家公子一条。放心,不会白吃你的,这有钱!”
凌语嫣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那随从手中的一定银子。一条鱼一两银,出手蛮大方的啊!凌语嫣只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啃鱼,一边啃一边道,“这荒郊野岭的,我要你的钱有什么用?大家相逢是缘,想吃尽管拿去就是!”
那随从一听,乐了,上来就要拿鱼。刚一动,绝色男子递出了手中的东西,“君子岂可夺他人之粮,但求换尔。”
随从听了皱皱眉,似是不太乐意,但看主子神色知道是定了主意,只得将牛肉糕点包裹好了送过来。“小子,给你!你们有口福了,这些可都是上品!”
凌语嫣接过包裹,郑重道谢,手一指,十分豪气地道,“鱼在那里,兄台尽管拿去!”
随从拿了鱼,凌语嫣趁着他转身忙把手中啃了半天的鱼扔掉,抓了一把牛肉塞进嘴里,还不忘分给慕容枫一半。绝色男子拿到鱼瞧了瞧,张开红如樱桃的嘴巴一口咬了下去。
一口咬下,脸色顿变。他坐在暗处,看不真切,只从闪亮如灯的眼神中看出其神色变幻不定。停了片刻,在凌语嫣以为那男子要扔鱼,发怒,骂人甚至动手的时候,那男子的红唇动了动,居然认真嚼了起来。眼看一条鱼将要吃完,末了,那男子微微一笑,顿时艳光大盛,“这鱼,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凌语嫣眨眨眼,放下手中的牛肉,叹息一声。
男子看过来,轻问,“兄台为何叹息,难道是在下的食物不好吗?”
“这食物,自然是好的。”凌语嫣仰头看天。
“那兄台为何还要叹息?”绝色男子不解,一脸求解之色。
凌语嫣偏头看他,目光一闪带着几分黯然,“在下只是在叹,今夕何夕而已。今晚遇到兄台,得一美食果腹,那明日呢,明日又将如何?眼见天下将乱,我等贫民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实在不知吃了这顿,下顿在哪里啊!”
那男子沉默片刻,也仰起头看月亮。今晚的月亮虽圆,却并不怎么好看,可那男子却看得出神。半晌,他回过头来看着凌语嫣,道,“正如兄台方才所说,相逢即是有缘。天下百姓受难者多矣,想要保全是绝不可能的。然今晚遇见兄台也算是缘分,若兄台不嫌弃,明日起便跟着我走吧。我正好要往兰陵去,那里现今是唯一还算安和的地方,你们随我到了那,自谋生路吧!”
凌语嫣抬头,抿着唇想了半晌,方郑重答了一个字,“好!”
于是,第二天,一行四人上路了。
原本那男子和仆人有两匹马,现今却让给了凌语嫣他们一匹。凌语嫣和慕容枫共乘一骑,那随从是无论如何不肯和主子共乘一骑的,两人便一个坐一个牵。这样一来,行程便慢了下来。
马上,凌语嫣坐在前面牵着马缰,慕容枫坐在后面,半个身子微微前靠。虽是因为身体虚弱所致,但在旁人看来,更像是马匹颠簸,不熟悉马性的人骑马时的自然前倾。
两匹马并行,不急不缓。凌语嫣和绝色男子叙话,有一搭没一搭的。
凌语嫣问,“兄台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答,“从北部来,往兰陵去。”
问,“兄台是去做生意,还是访亲会友,还是游玩?”
答,“算是做生意吧。”
片刻后,男子反问,“兄台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答,“从北部来,往兰陵去。”
问,“兄台是去做生意,还是访亲会友,还是游玩?”
答,“也算是做生意吧。”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
这个绝色的男子似乎很有些办法,每每遇到流兵总能够不动声色地避开。也不知道他避着流兵走,还是流兵避开了他,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这一路过来不仅好吃好喝,而且畅通无阻。
夜宿的时候,凌语嫣会溜出去买药,药在药店里煎好装进小壶,回来给慕容枫服下。她做这些虽然小心谨慎,却也没有完全避着那男子。比如他的那个叫佳沐的随从,就总是以一副防贼的眼神盯着他们。凌语嫣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出门取药,大大方方回来关门。
几天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兰陵的国界。
越过界碑不到一里,凌语嫣跳下马来,笑着将马牵到男子跟前,“一路叨扰,如今总算是到了兰陵,不敢再耽搁兄台要事。”
男子思肘片刻,笑道,“既如此,在下便也不再强留。等办完了事,若有缘,再跟兄台叙旧。这马就留给两位代步吧,后会有期!”
凌语嫣抱拳,“后会有期!”
男子深深看她一眼,打马而去。
“我始终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绕到兰陵来。”慕容枫看着远去的黑衣男子,面色不太好看。
“知道那人是谁吗?”凌语嫣答非所问,也不理会慕容枫的不愉。
慕容枫眉心微蹙,沉思道,“虽不知他真正身份,但绝对不是我天穆国人。看其气度,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物。若不是兰陵贵族,便是戎羌了。只是想不出戎羌蛮夷,如何会有此等气质清凉气度雍容的人物。”
“你伤重,精神不好,但也绝不可能看不出那人身份。”凌语嫣轻笑,隐约间多了几分冷意,“他领口和袖口处的花纹虽然复杂,但仔细看了还是可以辨出是腾蛟。腾蛟在戎羌是王族的象征,这个你不可能不知道。而此人,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定然是王族中人。而据我的了解,戎羌诸位王子中,大半都跟其父性子相似,凶残跋扈,只一人温和羸弱不受戎羌王待见。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戎羌的七王子拓跋恂。”
慕容枫原本在凌语嫣清冷的眼神中别过脸去,这时听她道出黑衣人的身份,又转过脸来,似笑非笑,“你既知道,何必还要来考校我?是对我不信任,还是怀疑我跟他有什么瓜葛?你既然已经看出那人身份,也该知道,我跟他没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