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雄参,才能完全清除娘娘身上的毒。”顾云之没有察觉慕容铮的异常,将盒子重新合上,交给慕容铮,略一沉吟,又道,“恕草民说句大胆的话。其实,只要皇上对娘娘细心呵护,避沾水酒,娘娘身为妃子,居于后宫,这毒解与不解,也没什么关系。”
慕容铮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于黑夜中看来,微有森凉,“劳先生挂心。语嫣是朕的贵妃,朕自是爱护的。这雪参,朕会好好谢谢你们顾家的。”
“皇上言重了。夜深了,皇上还是早些休息,草民,告退!”
看着缓步走出的顾云之,慕容铮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渐渐显出凉薄之色。方才那个阴鹜冷酷的帝王,转瞬间悲悯望天,让隐在暗处的人,揪疼了心。
三天后,顾家大院热闹非凡,黄澄澄的龙旗飘满整个庭院,让一向古朴凝重的院子突然变得庄重而富贵。站得笔直的御林军,面无表情,沉静如水,在庄严肃穆的同时,又觉出几分威严的压抑。
静安王带着皇帝銮驾,亲至楚州顾府接驾,声势浩大,一时间震动整个楚州。
“臣弟接驾来迟,还望皇兄恕罪!”庄重巍峨的仪仗前,慕容枫跪叩参拜,以大礼谢罪。
慕容铮亲自上前将其扶起,沉声道,“静安王无需自责,你来的,刚刚好。”
慕容枫淡淡一笑,一侧首看向立于慕容铮斜后的凌语嫣,只一眼便将其上下打量个遍,“娘娘安好?”
“劳王爷挂心,本宫一切都好。”慕容枫的眼神让凌语嫣有些不舒服,虽然只有一眼,但她总有种被扒光临视的感觉,这种感受在之前与慕容枫的相处间从未有过。一段时日不见,有什么东西,变了吗?
顾云之上前一步,行了拜礼后,道,“王爷一路劳顿,还请进内堂休息。皇上,娘娘,王爷,请!”
这夜,顾家再次备下了丰盛的宴席,而慕容铮也没有再拒绝出席。席宴上,慕容枫与顾家上下谈笑晏晏,逗乐顾老太太,欢声笑语接连不断。
回到各自的别院,已经是深夜了。打发了下人休息,推开窗,果然看到那一抹月白的身影站在院里。不同于宴席上的温文尔雅言笑晏晏,此时的慕容枫独立于月光下,显得萧索又孤寂。
慕容铮在议事厅听随行而来的邵宁及展惊汇报朔州战况,凌语嫣不想多事,徒增误会,叹息一声,打算关上窗子。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凌语嫣的手一顿,合窗的手突然就失了力气。这句话,在白日里一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问过。如今再问,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颤抖。他,是真的在担忧她。
“我很好,真的。虽然中间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都过去了。”看着那抹孤寂削瘦的背影,凌语嫣笑得有些苦涩和无奈,这段日子,若他真的一直在找寻她,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去过那个村落了。”慕容枫缓缓回身,眼底浮出一丝悲悯,“他们死的,很惨。化为焦炭,唯一幸免。”
凌语嫣重重一颤。这个结果,他和慕容铮心里早有准备,可此时由慕容枫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揪心地疼。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那些烧焦的辨不出样貌的死尸时,我的心是怎样的慌乱无助,我从来没有那般惶恐害怕过,害怕到失了所有的知觉,只知道在那些死尸瓦砾中翻找。一方方一寸寸,我几乎是掘地三尺,只盼,不要找到跟你们有关的任何东西!”慕容枫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悲悯渐渐化成温柔和痛惜。
凌语嫣的手中抠进窗棂,破碎的木屑纷纷落地,无声哀嚎。她不敢去看慕容枫的眼睛,因为那样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很容易攻克一个人的心房。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能在给了慕容铮感情之后,还和他的五弟纠缠不清。“让你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我跟皇上都回来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么,你也可以放心了。”
慕容枫微微一愣,随即眼中精芒一闪,快得让人抓不住。那一瞬间凌语嫣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由眨了眨眼睛,再去看时,慕容枫已经恢复了他一贯柔情似水的神色。只是这个时候,凌语嫣看着他略带欣慰苦楚的笑,似乎是少了些什么。
“是啊,平安回来了,真好。我也可以卸下监国的担子,继续逍遥自在了。”慕容枫轻轻一笑,唇角微勾,转过身去,似去非去间微一侧首,“你不知道,宫里现在可热闹了。贤妃,怀孕了呢!”
贤妃怀孕了!
若是在从前,这消息自然不会让她有什么感觉,可现在她和慕容铮的关系已经和从前有了很大的差别。更何况,贤妃之所以能够怀上孩子,还是因为她!
虽紧紧是几不可见的一个踉跄,却还是没有逃过慕容枫的眼睛。眼角余光缓缓扫过那站在窗子里的人,慕容枫笑着走出了院子,心,却一分分冷了下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慕容铮一手搭上凌语嫣的肩头,感觉到手下的人一颤,皱起了眉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凌语嫣骤然回头,一转身埋进慕容铮的怀中,想了想,试探着问,“阿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低沉的声音在凌语嫣头顶响起,“问吧。”
“阿铮,当初皇后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凌语嫣的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快听不到。
可偏偏慕容铮耳力极好,即便凌语嫣声音再小,他还是听到了。更何况,凌语嫣是有心去问,他又怎么可能无心去听呢?慕容铮放开凌语嫣,双手自腰际移到肩上,“你不是看着结果出现的吗,怎么还要再问?也许背后有些别的吧,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想再问。你也不要再问,从今往后,莫要再管俗事,好好陪在我的身边,不好吗?”
凌语嫣退出慕容铮的怀抱,犹疑的目光掠过坚毅平静的面容,淡淡一笑,“皇上说不问,臣妾不问便是。”
慕容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凌语嫣以为他会动怒,会发火,那样还能表示他在乎她。可是,没有。慕容铮只是极为阴沉地瞪了她一眼,折身走了出去。
看着毅然走出去的坚挺背影,凌语嫣突然觉得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她已经做好准备了不是吗?离开地洞的时候他就很明确地告诉过她,回来,就意味着回到从前。即便他们心里有了彼此,可一旦走出那单纯的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阴谋算计和一大堆的不确定,甚至不信任。
“啪!”地一声,窗户合上,凌语嫣慢慢地蹲下身,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腿间。没有眼泪,没有哭声,只是微微地觉得有些压抑,一口气从心底窜上来积压在胸口处,下下不去,出出不来。好闷,闷得无法呼吸,闷得身体失去了力气,浑身麻木,凭着本能微微地颤抖。这是怎么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口会那么难受?不痛,却又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粗重,也越来越困难。凌语嫣长着嘴,努力地,大口喘着气,却还是觉得压抑。双手握拳,使劲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去阻止身体的颤抖。胸口的那股气终于有上窜的趋势,直觉喉头一甜,“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们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途。
巫山密林,九死一生,如今再坐在这皇家仪仗,尊贵无比的宽敞马车中,行走在回宫的官道上,却已是另一番心境。
凌语嫣斜坐在马车的一边,背着身眯着眼睛休息。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可以感觉到有一束目光,一直缠绕在自己的身上。不是那种那种情人间缠绵眷恋的注视,而是一种带着怀疑带着探索的审视。似乎是想从自己的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好证明他自己心中所想所认定的东西。
轻轻翻了一个身,凌语嫣将脸转向慕容铮,像是刚刚睡醒一般,眨了眨微显迷蒙的眸子,看着一脸沉静的帝王,“皇上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臣妾?”
似乎是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慕容铮的眉心蹙得很紧。而眼中更是翻起滔天巨浪,一瞬间变幻万千,却在最沸腾的时候归于沉寂。而凌语嫣的心,也沉了下来。果然,她听他道,“还记得那日朕听说你跟着燕王一起失踪了,很是震撼。”
“如果皇上信任臣妾,这件事就交由臣妾亲自去查,定可以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虽然对慕容铮的顾左右而言他,但对于这个问题,凌语嫣也算是上心的。如果不是慕容宸,又哪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且不说胆敢害她她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就论这禁宫之内竟然有燕王的内应,岂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两个理由无论是哪个,都足以让她出手。
“那么,朕就期待着嫣儿的手段。”慕容铮唇角一勾,眼底精芒一闪。
凌语嫣无声一笑,艳丽四方。那个深沉睿智的帝王,又回来了。
巫山一遭,再回到宫里,已经是入春时节。永福宫的花园,沉寂在冬日里的破败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新生和朝气的嫩芽。可永福宫的宫人都觉得,这是因着主人的归来而重获生机。
“娘娘!”跟在身后的玲珑轻轻唤了一声,有些忐忑地观察着凌语嫣的神情。
“没事,进去吧!”凌语嫣迈开步子,开始往大殿的方向走。贤妃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是时候见见她了。
“臣妾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凌语嫣前脚刚刚跨进殿门门槛,一个绯色的身影就撞了过来,眼看便要跪了下去。
凌语嫣眼疾手快,及时托住下跪的趋势,牢牢地将她按回到椅子上,“贤妃姐姐身怀有孕,身子不便,怎么能行如此大礼。以后这俗礼就都免了吧,在本宫这里,用不着这些规矩!”
柳暮云目光一亮,喜道,“谢贵妃娘娘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