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芷茵,你若死了,我陪你,碧落黄泉,任你去哪里,我陪你!
只要能让我陪着你,便是负了天下,我也甘愿。
负了天下,罢了!
雾林花家的落花剑,天下能抵挡之人,又有几个?
红袖自知不敌花绍,可手中捏着白芷姻的命,她知道,花绍绝不敢轻易出杀招。
仗着这分自信,她出手张狂。
往日恩情丝毫不念,宁可我负天下人,绝不能天下人负我,这是我红袖的骄傲!
却,花绍一剑刺向红袖后背之时,红袖只觉身前虚弱如一滩软泥的白芷姻,忽然间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个转身,白芷姻已直面花绍的落花剑。
宽大的袖口下,红袖的手被白芷姻牵制着,赤练甩出,缠上了花绍的剑。
看上去,像红袖将白芷姻推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剑尖,刺入白芷姻的胸膛。
鲜血飞溅!
是白芷姻的,亦是红袖的!
白芷姻倒入花绍的怀中,而红袖不可思议地站立着,缓缓回头,看向对面的苍山。
苍山之上,她爱了一生的男子,弓箭在手,凄厉火光照亮他的容颜,冷峻异常,不留情分。
原来自始至终,她在他的心中,连一个过客也不如。
红袖低头,看胸口那一支贯穿自己身体的箭,抬手,生生将它拔出!
都还了你,用我所有的血,还在你身边这二十年来的养育恩情,你的青眼有加,我配不起。
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红衣夜叉,直直坠下山去,如枫叶般,飘零在山间。
那一身红衣,飘荡在被火光染红了的夜空,轻纱曼妙,是她的绝唱。
“天凰……对……不……起……我……我……”
她欠那男人的一句话,终究如她的身子一般,在这个史书上浓墨渲染的一晚,凋零了。
白芷姻被落花剑伤着的那一刹那,修罗阵中,赫连镜前胸亦撕裂开一个口子,血,毫不留情地舍他而去。
修罗阵一层层缩小,将禁军包围在其中,无需他们动手,禁军士兵一个个,口吐鲜血。
“赫连镜,你输了!”
冷煜的声音在他前方传来,以胜利者的姿态。
赫连镜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不可思议地看向苍山上,白芷姻纤弱的身子消失了,只听得花绍痛哭的声音,一声一声,仿若杜鹃啼血。
“她死了?”
赫连镜看向冷煜,冷煜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她根本没想过活,地宫中的修罗阵布下之时,她已为这场大战做好了准备,在你要破阵前往地宫之时,你的血已与修罗阵做了契。芷茵知道自负如你,不会深入,地宫一定安全,可你的命已经握在了芷茵的手里。赫连镜,你现下所在的修罗阵,是芷茵一生心血所系,破阵之法只有一个,便是你二人共死!你二人孪生,流着相同的血,芷茵死了,你也不能独活,这便是你的命!赫连镜,你输了!”
赫连镜愣愣地站着,手按上自己的胸口,滚烫的血将他的双手染红,他想到的竟是,那苍山上的女子,她的小妹妹,慷慨赴死的时候,流出的血是不是如他一般滚烫?
耳边,有烈烈风过。
那样冷。
冷到长剑刺穿胸膛之时,犹如冰封。
雪楼在赫连镜身后缓缓落地,白发飘扬,干净如雪的衣裳,衬得他纯净的面目清冷异常。
赫连镜缓缓回过头来,看到雪楼那一头白发,忽而笑了。
“那丫头好福气,千秋雪之毒,是你替她生受了?”
雪楼未答。
赫连镜的笑声越来越大,放肆猖狂!
谁能懂他?没人懂他。朱雀一族为大瀛而存在,生死护佑,每一个新生的婴孩都注定要在情景寂寥中度过,守着大瀛的秘密,却为世人所忘记。
不公平!所以,不屈于命运的他,自幼年起便发誓要让朱雀一族扬名立万,为大瀛世世代代所铭记!
可是,谁都阻碍他,他的阿爹,他的族人,甚至,他最亲爱的小妹妹,他最爱的小妹妹。
所以,他带着最爱的小妹妹来到了桃花峪,落英缤纷中,他带着他的追随者,将小妹妹打成重伤,甚至为除后患,在她身上中下了千秋雪之毒。
可是他的小妹妹竟然活了,多年后,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且,与他共赴黄泉。
原来他的小妹妹,始终不曾抛弃过他。
他果真输了,从他已决定要害死自己小妹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输得惨烈。
他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
眼泪,缓缓流淌。
他始终注视着骊山方向,手,颤抖着伸出。
好想抱一抱她呵,他的小妹妹,他最爱的小妹妹!
可是终究,来不及了!
“告诉黎,黎王……当,当心天……天山上的……”
余下的话,再来不及说了。
正如同他一直想跟他的小妹妹说的,他爱她……
他死不瞑目。
所望方向,是近在咫尺的骊山,是远在天边的家乡,朱雀一族所在,有他和小妹妹的魂灵携手自在翱翔……
皇城禁军,仿若醍醐灌顶,望着骑在战马上的连沧海,望着他们昔日的将军,纷纷缴械投降!
“为黎王效忠!”他们高喊着:“为皇上效忠!”
山呼万岁!
成者为王,败者寇!
荣耀加冕,可站在苍山之上的秦牧眠,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转身奔下山去,要去寻他的姑娘,寻他的命根!
比他速度更快的,是雪楼!
雪楼已然施展轻功跃上骊山,那里,芷茵仍躺在花绍的怀中。
花绍的泪,似绝了堤。
仿若回到先时绿衣死去,花绍的神魂亦被生生抽离,现如今,他要再历一次这样的生死离别。
怀中的女子,在她闭目的前的那一刻,伸手捧起花绍的面颊,笑了:“花少爷,我是长歌,对不起……”
只这一句,她便睡了,再不复醒!
“长歌……”花绍将脸紧紧贴在她的面颊上,呜咽着,轻声哄着:“长歌丫头,醒醒,看看花少爷,你舍得离开花少爷么?长歌丫头……”
“她已死了!”
雪楼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在花绍身后,手,轻轻地拍了拍花绍的肩。
花绍却仍是紧紧抱着白芷姻,不肯再放手。
雪楼叹了口气,弯下身来,在花绍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便要接过白芷姻。
“芷茵说过,她死后,让我带她离开,希望花少爷成全!”
花绍怔怔地看着已面无血色的白芷姻,手,竟已松开,任由雪楼将白芷姻从怀中抱离。
“多谢花少爷!”雪楼静静地点了点头:“下月十五,桃花峪万佛寺,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身形一闪,没入寂寂黑夜中去。
秦牧眠赶来时,只看到了地上瘫坐着的花绍,而四周,空空荡荡。
“芷茵呢?”秦牧眠摇晃着花绍:“芷茵去哪儿了?”
花绍抬起头来看着秦牧眠,竟笑了:“你不是已经亲眼看见了么?她死了,为了助你称王,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是,你给了她什么?除了让她为你一次次赴死,你给了她什么?她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不是么?”
秦牧眠上前狠狠揪住了花绍的衣领,大喊着:“告诉我芷茵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花绍缓缓道:“雪楼将她带走了,或许是要葬了她,谁知道呢?与你无关了。阿眠,你知道么,她是长歌,百里长歌,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只可惜你看不清楚。”
“长歌……”秦牧眠怔住:“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
怎么可能不是?
白芷姻的一言一行,在秦牧眠的脑海中回荡着。
她亲吻他的时候,说出他心思的时候,秦牧眠如何不曾想过,她与长歌是如此相似,甚至,他已然将白芷姻当作了长歌。
这女子,在他失去了长歌之后出现在他的身边,寂寂深夜,她如夜行的妖精,轻踮脚尖,吻上了他的唇,说,缘愁似个长,还说,我能治好你的病。
失去长歌的痛被她慢慢医好,可秦牧眠对她的依赖,病入膏肓。
她走了,舍他而去,还有谁能医他,还有谁?
秦牧眠呜咽着,跪倒在地上,生平第一次,泪水,肆无忌惮。
当空一道闪电划过,闷雷滚滚,瓢泼大雨就这么忽然间倾盆而下。
冲刷掉了一切,人间的修罗场,遍地狼藉的鲜血,还有每个人心上,那一道永难愈合的伤。
成者为王败者寇,秦牧眠赢了,可他却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这个将要称王的男人,匍匐在被雨水洗净的大地上,嚎啕大哭。
花绍任由秦牧眠宣泄着悲伤,心中,又何尝不疼着?
“阿眠,长歌与你,此生无缘,还是放手吧,去做你该做之事。你是大瀛的王,黎民百姓需要你,只有天下太平,万世安康,你才对得起长歌丫头!”
花绍拍了拍秦牧眠的肩,转身,下了山去。
黎军大败皇城禁军,捷报传遍每一座城池,昭告天下,护国公魏忠大势已去。
捷报到达素荒时,穆天凰与夏侯洵已苦战了数日。
僵持不下,夏侯洵要将秦牧眠打下的城池一一夺回,而素荒,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两军皆是疲软不堪,第十日,太子军出现了状况。
几乎所有的士兵开始腹泻不止,更有甚者,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仿佛瘟疫蔓延,每一个人都在恐慌。
素荒军就在这时再次发动了进攻,明显趁人之危,穆天凰却做得光明正大,战场上,只有输赢,没有良心。
夏侯洵率兵撤退到天上之上,素荒军并未追击,在山下擂了近一个时辰的鼓,大笑着回了城去,函谷口的青铜大门再度紧紧阖上。
完完全全的不屑,不屑再与太子军交战,这场战役,夏侯洵输得狼狈。
天山上,大雪终年不散,只半山腰上有些许林木,风雪未及,可以休憩。
太子军在此处安营扎寨,所有的士兵,倒地不齐。
将近晌午的时候,就连夏侯洵亦开始有了些症状,头疼欲裂,有血沿着他的七窍缓缓流下,不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却痛苦难堪。
只梓莫没有事情。
夏侯洵放下心来,幸好,只梓莫没有事情。
军帐中,梓莫一边为夏侯洵擦去脸上的血迹一边哭,甚是焦急。
夏侯洵握住了她的手,慢慢道:“梓莫,看这情形,我是中了毒了,整个军队,都似中了毒。”
“是穆天凰?”梓莫霍地站起了身:“我去找他要解药!”
夏侯洵却一把将她拉住:“别去,梓莫,你赶快回景国告知皇弟,他会来救我,你一个人去,可以么?”
梓莫立刻狠命地摇着头:“我不要一个人走,你说过的,再不抛下我。我去求解药,一定能救活你,你等我。”